对讲机里的电流声没停,刺得耳膜发痒。我盯着会议室中间转着的全息图,汽修厂地库的结构一层层浮出来,灰蓝线条像是从冷雾里长出来的钢筋骨架。红点到处都是——配电室、通风井、接线井、服务器区,一个个钉在图上,像旧伤疤突然开始渗血。空气里一股凉透的咖啡味,混着战术装备上皮革和金属蹭出来的铁腥气。
赵勇站我右边,军靴并拢,手搭在腰带上,指节绷得发白,但没吭声。他左肩那道老伤阴天就疼,今天也压得他呼吸沉。我知道他在忍,在等。三年前张锐消失那天,他把监控室的屏幕砸了个稀碎,就为了看清最后三秒里那个背影。可这次,不能靠火气往前冲了。
“信号湮灭器准备好了。”网安主管开口,嗓子干得像砂纸擦过铁皮,“撑四分三十八秒。超时,备用链自动重启,数据直连境外——加密传。”
全息图一闪,变成信号链路。七条主干散开,三条已经红着闪。
我点头,激光笔划过东南角配电室,圈出个不到半米的检修口。“留五分钟应急窗口。网安组同步开湮灭器,断电后立刻拔外联线路,光纤转接模块物理拆。”顿了下,“再发诱饵包,假心跳,每十七秒一次,让他以为系统还在跑。”
“瓦斯呢?”特警队长终于抬头,眼睛盯在通风管道剖面上。戴着手套的食指顺着管道滑,“赵勇说的负压调节,真能压住甲烷?底下密闭,浓度一过线,静电火花都能炸穿顶。”
赵勇抽出环保局的晨检报告,纸边磨得起毛,角都卷了,像是被人攥了又放,放了又攥。“东侧管道甲烷0.3%,安全线0.5%。”声音低,压着劲儿,像石头底下流的水,“四台微型风机,三号和五号支管各两台。浓度升0.05,立刻反向抽排,建负压屏障。”
技术主管皱眉,镜片反着蓝光:“风机响动会不会触发声感报警?安防系统听25赫兹以下的震,太低都逃不掉。”
“不会。”李悦的声音从加密频道切进来,清清楚楚,像她就站在角落,“风机调到38赫兹以下,避开了监听波段。而且——”她顿了半拍,像是在核数据,“外壳做了吸音,蜂窝纳米复合材料,声波衰减超七成。实测环境噪音涨不到两分贝。”
投影突然撕开,跳成三年前仓库纵火案现场。焦黑的钢梁吊在半空,地上烧出歪七扭八的印子,墙上钉着几张模糊人影,胸口贴着编号牌。我调出张锐留的冗余管道图,放大钢结构连接点。纸泛黄,中间几块暗褐,像干透的血。
“液压破门器来不了,就不用。”我指着东侧承重梁的薄弱点,“换热熔枪,目标b区第三连接节点。切口四十七厘米,深不超过八厘米,只断非结构件。”
装备科的人晃着手里的切割枪原型机:“热熔枪温度太高,底下密闭,万一引燃瓦斯……不是塌,是炸。”
“温度压到八百度以下。”李悦的声音再切进来,冷得没波澜,“刚传了参数,脉冲供能,切割压缩到一百一十二秒。热辐射峰值不触红外感应。喷嘴加了冷却环流,作业后三十秒内表面降到一百二十度以下。”
赵勇抽出战术匕首,在桌上比划切割路径。木面划出一道细痕,直得像尺子压过。特警队长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腕,力道沉,但没狠:“偏两公分,就是主承力柱。切歪了,底下全塌,咱们一块埋。”
赵勇没动,只抬眼看我。那眼神不急,也不乱,是一种快到尽头的清醒——他知道,这一刀下去,要么活路,要么坟口。
我盯着图纸上的红圈,喉咙发紧。张锐最后一次通话是凌晨两点十七分,他说:“图上每个点,都是活人最后站过的地方。”后来我们在排水沟找到他半截手指,婚戒还在。
“偏不得。”我说,“张锐画这图时,用的是原始承重表,不是施工图。我们按原线切,只断非结构件。差一毫米,都是对死人的背。”
网安主管突然撕开电路板防尘罩,焊点密密麻麻,指尖夹着探针。“反向追踪模块和物理断电器共用电源,有电磁干扰。”声音压低,“信号衰减最长可能零点三秒——够郑铭察觉。”
“那就嫁接。”我盯着电路图,“追踪模块接断电器的备用电源,独立供电。主电源一断,追踪信号还能跑。”
“李悦,能改代码吗?”
“已经在改。”她声音平得像读秒,“等会儿郑铭拨第三通电话,系统自动切预设录音——‘郑局,数据传输中遇到问题’。他听的是自己人回话,实际我们在录他。语音匹配度98.6%,误差安全。”
特警队长盯着桌上的铜箔屏蔽层,赵勇正用万用表测导通性。数值跳到870,猛地冲进红区。
“屏蔽层不够厚。”赵勇收表,眉头拧死,“现在只能挡六成信号泄露。断电那一下,电磁脉冲会暴露我们。”
“加一层。”我从文件夹底抽出新材料参数表,纸边发黑,像烧过,“复合铜镍合金,零点一五毫米厚,叠三层。等效屏蔽效能上九成二。”
她嗯了声,频道里响起敲键盘的声音,密得像雨打铁皮。
投影突然闪红,地库瓦斯浓度曲线开始爬。0.3% → 0.34% → 0.37%,数字跳得像快停的心跳。
“有人动了通风系统。”技术主管声音绷住,“负压在掉,气流反了。”
“不是我们的人。”赵勇盯着监控时间戳,瞳孔缩了,“风机没启,程序没动。”
我立刻调出实时气流图。三号区气流在弱,像被什么东西吸住。“负压提到18%。”我下令,“b区辅助风机启动,逆向推气流,把瓦斯往发电机房赶。”
“发电机房太小。”特警队长皱眉,“两人进去都费劲,更别说操作断电器。”
“用折叠支架。”一名队员打开装备包,取出银灰液压装置,“四十厘米直径,展开撑两百公斤。我们缩着身子,够用。”
我盯着屏幕,瓦斯停在0.41%,没再涨。时间像被泥裹住,每秒都拖着走。
“接下来是自毁程序。”技术主管开沙盘模拟,画面切进服务器机柜内部,“郑铭设了倒计时,断电就启动,硬盘熔断——三级高温解芯片。”
“抢时间。”我说,“倒计时一响,特警组从b2通风口注液氮,低温让电路失效前先冻住数据。物理锁死,后面还能救。”
“液氮喷射器呢?”赵勇抓起桌上的原型机,沉得差点脱手。外壳结霜,握久了手发麻。
“在了。”技术主管点头,“但密闭空间用,挥发气体会瞬间遮视野,零下196度的雾灌满机房。”
“那就闭眼上。”赵勇把喷射器放回桌面,手没松,“路线熟,十米直道,两个弯,终点机柜底座。左转,贴墙,三步,蹲,喷口对准底槽。”
没人说话。他知道,这不是逞能,是必须。
我敲投影,调出自毁中控界面。“网安组同步入侵,倒计时换成假进度条。让他以为数据还在传,其实断了。停在89%,够他犹豫,不够他反应。”
沙盘跑起来:液氮注入,倒计时卡在47秒,屏幕显示“传输完成89%”,郑铭的手悬在确认键上。他迟了0.8秒——够我们走完最后一步。
没人出声。只剩挂钟滴答,像心跳,又像倒数。
六点二十七分,门开。市局督察组长进来,手里攥着风险评估报告,眉头锁着,肩章在灯下泛冷光。他扫一圈,目光落在赵勇边上的匕首,又移到我面前那张发黑的图纸。
“行动风险超标。”他说,“没应急预案,不能签。”
会议室一下静了。
我从文件夹底抽出一张图,边发黑,中间几块暗褐斑。展开时纸响,像枯叶裂。这是张锐最后画的,废纸背面,铅笔线都抖。
“这是他拿命换的。”我把图推过去,“他在汽修厂干过三个月,亲手画的。每个红点,都是当年被灭口的线人最后站过的地方。”我指东南角一个小红点,“李志明,卧底缉毒警,失踪前最后一句是‘我看到通风井有新焊痕’。三天后,他的警徽从化粪池捞出来。”
督察组长低头看图,手指停在一个标记上。西北角配电室旁的小点,写着“老周”。
“老周……是我师兄。”他声音低了,“七年前,说是意外触电。”
李悦的声音又来,从加密频道切进,平静得像刀划纸:“三年,七个线人死。时间、地点、死法,全对上郑铭账户的七笔异常汇款。金额、时间戳、Ip跳转,档案已发你终端。最后一笔——昨天,十万,进他妻子海外账户。”
没人说话。投影还在转,红点像血珠,一跳一跳。
挂钟指向六点三十分。
督察组长摘下眼镜,用袖口慢慢擦镜片,动作像在擦一件旧东西。再戴上,翻报告最后一页,拿起笔,在“行动许可”栏划下一道,笔尖几乎戳穿纸。
我抓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稳得像铁:
“猎网行动,箭在弦上。”
频道那头电流轻响,接着是赵勇低沉的回应:“破晓组就位。”
“幽影组待命。”李悦的声音掠过。
“断电倒计时,t-minus 120秒。”网安主管报数。
我站起来,解开战术外套第一颗扣,指尖碰到内袋里的旧警徽——张锐的。冰凉,却像有脉搏。
窗外,天边裂开一丝灰白,像伤口边缘透出的光。
行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