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没有任何的反制办法吗?”
张远的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手中的数据板捏出裂痕。全息战术沙盘上,代表泰伦虫巢舰队的猩红色光点密密麻麻,如同无法驱散的瘟疫乌云,笼罩着赫斯佩拉星的轨道模型。一次又一次的模拟分析结果冰冷地投射在一旁的副屏幕上,结论无一例外,全是触目惊心的“全军覆没”或“战略溃败”。他紧锁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抬眼看向旁边一位正不断擦着冷汗、嘴唇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技术军士。
但回答他的并非这位战术指导员。
“没办法。”瑞卡兹少校的声音从沙盘另一侧传来,冷静得近乎残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护目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于不断流动的糟糕数据,手指快速切换着模拟场景,“这回我们面对的目标完全不同以往,张远。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一整支虫巢舰队,按帝国海军操典和过往战例来看,理论上,我们需要几十万倍于现在的兵力,才仅仅‘有资格’去谈论如何进行轨道防御和地面阻击。”
张远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胸中的憋闷。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沙盘边缘,身体前倾,目光扫过那令人绝望的红色星海,尝试着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如果我们…放弃正面防御,集中所有精锐,尝试对这支虫巢舰队执行斩首战术呢?只要核心节点瘫痪……”
“够了,张远少校!”
瓦洛上校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上校站在阴影处,仅存的独眼和机械义眼同时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捏着自己那把精心修剪过的、颇具特色的胡须,语气不容置疑。
“虽然根据我们的经验,以及帝国无数用鲜血换来的战况报表来看,斩首战术对于依赖主脑指挥的虫巢舰队确实能产生强效打击。但是!”他加重了语气,迈步从阴影中走出,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代表着帝国防线的那一圈微弱的蓝色光晕瞬间被红色淹没,“瘦死的格洛斯兽比铁罐头大!一整支虫巢舰队,哪怕我们不考虑它们那恐怖的生物舰炮和空投孢子,光是其本身的质量,从轨道上砸下来,也足以将我们连同整个‘磐石之心’彻底埋葬!所以,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只会带来无谓牺牲的幻想!”
张远抿紧了嘴唇,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那如果…如果斩首成功,我们能不能…多拖几天?为可能存在的援军争取时间?”
看着依旧不死心的部下,瓦洛上校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走到张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带着长辈般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
“张远!”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但内容依旧冰冷,“哪怕是失去了最高指挥节点,如此庞大的生物数量,它们凭借本能和残存的低级神经指令进行无序冲击,其破坏力和渗透力也不会减弱多少。我们的军队,或许能多撑几个小时,但绝对撑不过三天。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听到瓦洛上校近乎最终的判决,张远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沙盘,越过了瓦洛和瑞卡兹,精准地投向了站在简报室角落、半个月前不请自来、自称名叫“尼欧斯”的男人。这位据称有着“丰富对抗虫潮经验”的赫斯佩拉星遗迹探险家兼游击老兵,此刻正抱臂靠在金属墙壁上,神情淡漠,仿佛眼前这场关于星球存亡的激烈讨论与他无关。
迎着张远几乎是逼问的目光,尼欧斯这才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体。他走到灯光下,目光平静地回望张远,言辞干脆直接,没有丝毫迂回:
“张远少校,我觉得瓦洛上校的言辞十分正确。”(潜台词:你就别指望能等到援军了,也别想着去送死。)
张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紧紧盯着尼欧斯,像是要从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读出别的答案。他别有所指般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放出了一句话:“但我认为,值此帝国存亡续绝之际,伟大的神皇陛下必定会保佑祂忠实的战士,奇迹的援军…或许就在路上。”
尼欧斯听闻此话,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刻意、仿佛排练过无数次的、属于“老兵尼欧斯”的无奈表情,他摊了摊手:
“张远少校,有时候奇迹不只是你的,别人也可能有。”(潜台词:亚空间里那四个狗东西,看到咱们这么大动静,100%会来捣乱。如果我现在强行调动力量,亚空间风暴一起,这东西最后落到谁手里可就难说了,说不定反而资了敌。)
张远迎着尼欧斯的视线,毫不退缩,继续试探性地追问:“那…依照您‘丰富’的经验,您觉得我们目前最该怎么做?难道就固守待毙吗?”
“什么也别做。”尼欧斯的回答简单到令人愕然。
“什么也别做?”张远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什么也别做。”尼欧斯肯定地重复道,他的目光扫过沙盘,最终落回张远身上,意有所指,“无论是新发现的那座遗迹,还是作为…‘帝皇货币’的你们(尤其是你,你和这个遗迹,无论哪个丢了,那都是帝国无法承受的最大损失!),对帝国而言,都有着远比一时血勇更大的价值!所以,不如尝试诱导这些虫巢舰队的地面搜索部队,维持住目前这种脆弱的、短暂的平衡。直到…真正的援军有能力抵达为止。然后,立刻脱离这场你们本来就不该参与的、量级悬殊的夸张战役。”
瓦洛上校再次揪紧了他的小胡子,目光低垂,盯着沙盘上敌我悬殊的光点,沉默不语。瑞卡兹少校则不停地、无意识地把玩着他那枚从不离身的旧指北针,金属外壳在灯光下反复开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们的沉默,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代表了一种痛苦的认同。
……但是,张远并不这么想。
“我不同意!”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提高,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眼神锐利地扫过尼欧斯,然后是瓦洛和瑞卡兹,“如果按照这种做法,一旦虫巢意志失去耐心,或者察觉到我们的意图,将战争烈度骤然加大!一整支虫巢舰队的怒火倾泻下来,赫斯佩拉星上除了我们这支或许还能挣扎一下的军队,不可能再有别的任何东西能够存活!实际上——”
他一把抓起控制台上的另一份数据板,几乎是用摔的力度将其拍在沙盘基座上,屏幕上显示着触目惊的人口统计和损失预测曲线。
“——就从我们目前能统计到的数据报告来说,赫斯佩拉星明面上记录的近40亿人口,经过这两年虫群侵蚀和感染,可能仅剩十几亿,甚至只有几亿活人了!如果我们选择‘什么也不做’,只是龟缩等待,那就是眼睁睁看着最后这几亿‘帝皇的货币’被虫群消化殆尽!我们是帝皇的货币,难道他们就不是了吗?我以为在伟大的神皇眼中,所有人类的生命都应是平等、同样珍贵的!”
面对张远几乎是指责的激动言辞,尼欧斯——帝皇——只是冷冷地回望着他,那双似乎能洞穿灵魂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历经万年磨损后的极致冷静,或者说…冷酷。
“对于帝皇而言,凡人确实都值得拯救。”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冰封的湖面,“但他也确实…无能。他不能,也不可以,为了拯救现在的几十亿人,而放弃未来可能获救的几兆亿人。能够将货币花得更有价值,才是对帝国、对人类最负责任的选择!而他,只有通过保住你们,才能将这一块货币,在未来掰成十块、百块、甚至亿块来花!(你将来能救的人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别给我现在犯浑!)”
“……我以为对于神皇陛下而言,凡人都值得他救。”张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和固执。
“对于帝皇而言,凡人确实都是值得救,”尼欧斯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冰冷,“但是还是那句话,他确实无能,他不能为了现在的几十亿人而放弃未来的几兆亿人。这是…必要的牺牲。”
“……尼欧斯,你说过去的神皇陛下看到现在的祂,心里会作何感想?”沉默了一会儿,张远抬起头来,像是想要将自己的目光穿过这层层的地壳,直达星空,直达那远在万千光年外的神圣泰拉。
而被称作尼欧斯的男人听到这句话以后,沉默了一会儿,也抬头看向张远,看向了地方,我是自嘲一般“……大概……会无奈,还有苦笑吧,然后继续做他那仅剩的选择。”
众人听着张远和这个自称尼欧斯的男人那大逆不道的言论,但无论是伊格纳特政委还是那位老牧师,没有一个人出言责骂。
接下来的一整场军事会议,后续的战术模拟推演、具体的战术规划、各连队的职责分配……张远没有再发过一言。他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将那顶宽大的军帽帽檐用力压下,彻底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发白。
会议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军官们陆续沉默地离开简报室。凯文和瓦里克斯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正愁着该怎么上前劝慰这位显然情绪极度低落、几乎是冲一般第一个离开会议室的首领\/头儿。
但有两道身影比他们更快。
几乎是门刚合上,那个自称尼欧斯的男人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跟了出去。紧接着,另一道倩影——身姿挺拔、步伐迅捷的瓦尔拉政委,也立刻推开椅子,碧色的眼眸中交织着担忧与不容置疑的坚决,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