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四人正行处,历遍了青山绿水,看不尽野草闲花。
真个光阴迅速,又值九秋时节,凉风渐起,不觉天色慢慢暗了。
猪八戒挑着行李担子,走得气喘吁吁,肚中饥饿,眼见暮色四合,忍不住嚷道:“师父啊,如今天色又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往那里安歇才好?”
孙悟空走在前面开路,闻言回头笑道:“八戒,说话差了,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何处青山不可眠?”
“随处是家,又问那里安歇,你这是为何?”
八戒苦着脸道:
“哥啊,你只知道你走路轻省,翻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哪里管别人累坠?”
“自打过了那八百流沙河,这一向爬山过岭,老猪我身挑着这老大重担,骨头都要压散架了。”
“实在是难熬,须得寻个人家,一则化些热茶饭填填肚子,二则养养精神,才是个正理儿!”
孙悟空摇头道:
“呆子,你这般言语,分明似有报怨之心。还想着在高老庄时,倚懒图自在、不求福报的日子?”
“你如今既是秉正沙门,就是要吃辛受苦,磨砺心志,才做得个合格的徒弟。”
八戒不服,放下担子,指着那堆行李道:
“哥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且看看这担行李多重?”
他掰着手指数道:“四片黄藤蔑编的大箱笼,长短八条麻绳捆扎得死紧,又要防备阴雨天,毡包裹了三四层。”
“这扁担光滑溜的还愁打滑,两头都钉上了防滑钉,还有师父的九环锡杖,铜镶铁打,死沉,俺老猪的大斗篷,篾丝藤缠,也是分量。”
“似这般许多行李,难为老猪我一个每日里担着走,偏你跟师父做徒弟,威风八面,倒拿老猪我做长工使唤。”他越说越委屈,大耳朵扑扇着。
孙悟空被他逗乐了,笑道:“呆子,你这番话,是和谁说?”
八戒没好气道:“哥哥,自然是与你说。”
孙悟空笑容一敛,正色道:
“你错和我说了,老孙的职责,是要保护师父和你们周全。”
“倘若我也挑了这担子,等那山精树怪、妖魔鬼怪跳将出来,是你上去顶住?还是沙僧上去顶住?”
“老孙腾得出手来降妖吗?”他金睛灼灼,盯着八戒。
猪八戒被这话噎得哑口无言,一张猪脸憋得通红。
他眼巴巴地望向师父凌阳,指望师父说句公道话,却见师父只是闭目捻着佛珠,仿佛入定,显然也是默认了大师兄的道理。
八戒只得悻悻然,重新挑起那沉甸甸的担子,嘴里小声咕哝着。
一旁沉稳的沙僧见状,主动上前道:“师父,这担子还是我来挑吧,二师兄挑了这许多时日,着实辛苦,也该休息休息。”
猪八戒闻言,眼睛瞬间亮了,满怀期待地看向师父。
凌阳缓缓睁开眼,略一思索,温言道:“悟净有心了,也好,你们师兄弟二人,便轮流来挑这行李担子吧,互相体谅,同舟共济。”
“是,师父!”
八戒和沙僧齐声应道。
八戒顿时觉得肩头一轻,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一行人又行了一段,翻过一处缓坡,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翠柏掩映,青山环抱之中,竟坐落着一处清雅庄重的房舍,但见:
门垂翠柏,宅近青山,几株松冉冉,数茎竹斑斑,(后面省略)端得是清净素雅,是个会享受的人家。
猪八戒大喜过望,指着那宅院叫道:
“造化!造化!”
“师父你看,此处有人家,还是个清雅富贵的好所在,正好歇脚化斋。”
孙悟空眼中金芒微闪,早已看出那宅院上空庆云笼罩,瑞霭遮盈,分明是仙佛点化的场所。
他心中了然,也不点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想看这背后的仙佛要弄些什么玄虚。
众人上前,凌阳整了整袈裟,上前轻叩门环。
叩了数声,却无人应答。
等了半晌,猪八戒最先沉不住气,探头探脑,就想从门缝里钻进去瞧瞧。
凌阳伸手拦住他,正色道:“八戒,此乃有主之宅,非是荒野破庙,主人未允,不得擅入。”
“不得应允而入,和贼有什么区别?”
八戒被师父训斥,只得悻悻退后,嘴里嘟囔:“等便等,只是肚皮饿得紧……”
孙悟空不以为意,靠着门边老松闭目养神。
沙僧更是沉默,只是安静地牵着马。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吱呀”一声,门扉开启一条缝,一个半老不老、风韵犹存的妇人探出头来,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问道:
“是什么人在此敲门?”
凌阳连忙上前一步,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老施主,贫僧乃东土大唐而来,奉旨往西天拜佛求经,一行师徒四众,路过宝方,天色已晚,特奔老菩萨府上,告借一宵,万望行个方便。”
那妇人目光在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三人身上略一停留,竟无丝毫惧色,反而笑语相迎:
“原来是远道而来的圣僧长老。那三位便是高徒?请一并进来吧。”
眼见这妇人对自己三个徒弟的怪异相貌视若无睹,凌阳心里惊奇,但在看着孙悟空并无异常,也把那心放回肚中,道谢后进入。
他道了谢,招呼徒弟们牵马挑担而入。
只见庭院开阔,景致清幽,那妇人引着众人穿过前院,来到正厅。
妇人请众人落座,屏风后转出一个梳着丫髻的女童,手托黄金盘、白玉盏,奉上香茗异果,茶香袅袅,果香四溢。
凌阳启手问道:“敢问老菩萨高姓?贵地又是何地名?”
妇人含笑答道:“此间乃西牛贺洲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
“幼年命苦,公婆早亡,与丈夫守着祖上留下的薄产度日,夫妻命里无子,只生了三个女孩儿。”
“前年更是大不幸,丈夫也撒手人寰。”
“小妇寡居至今,今岁方除服。空遗下这田产家业,族中再无亲近之人,只靠我母女四人勉力支撑。”
“也曾想过改嫁,又实在难舍这份家业,今日恰逢圣僧师徒下降,正合四人之数。”
“小妇母女四人,意欲效仿古人‘坐山招夫’,不知四位长老尊意肯否?” 她目光流转,最终落在凌阳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