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昊开着揽胜在公寓楼下绕到第二圈时，单元门的玻璃上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子涵已经换下了刚才的职业装，一条灰黑格子的阔腿裤随着她的步伐摇曳，上身是件烟灰色的连帽卫衣，精致的妆容也已经褪下，带着素面朝天的自然，
“先直行出小区，右转后过两个红绿灯左转，”她拉开车门坐进后排，边系安全带边指挥，声音里带着下班后的松弛，“他家味道还不错，至少能让我想起在阳市读书时校门外夜市的那家烧烤摊，”
坐在副驾的周嘉雯正在刷手机，闻言抬起头，眼睛亮了亮，“正好做个对比，看看魔都这套独立的货币体系到底有多离谱，”
按照李子涵的指引，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中英文结合的店铺前，
墨绿色的金属招牌嵌在清水混凝土外墙上，落地窗内隐约可见工业风的吊灯和绿植墙，中间还圈出了一片高台，上面摆放着吉他和音响，
沈昊熄火后打量着这家店，忍不住咂舌，“这要是在东北，装修成这样的烧烤店估计没人敢进，不太像是正经吃烧烤的地方，”
“我刚从车窗看过去，还以为是live house，”周嘉雯说着还抬手指了指墙上的霓虹灯牌，
李子涵已经率先推门下车，“走吧，别看装修，咱们尝味道，你们两个也算是东北人了，尝尝这味道差的多不，”
走进店内，水泥地面打磨得光滑如镜，原木餐桌间用铁艺屏风做隔断，每张桌上都悬着暖黄的吊灯，
服务员领着他们来到半开放的卡座，递上菜单，
沈昊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就僵住了——烤鸡架36元\/份，碳烤乳鸽68元\/只，烤油边12元\/串，八分熟小串58元\/把，
他的指尖在菜单上无意识的敲击着，周嘉雯好奇的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是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样？”李子涵熟练的将餐具分好“感受到魔都物价的震撼教育了吧？”
周嘉雯抬起头环顾四周，“其实按这个装修和地段来说，倒也是可以接受.”
李子涵但笑不语，倒了两杯水推到两人面前，“你俩先点，记得往多了点，”
“三个人不用太多吧？”周嘉雯说着已经在菜单上勾选起来，牛羊肉串，鸡翅，油边，小龙虾……还有沈昊爱吃的油包羊肝，
很快便将单子推回去，“你看看还要加什么，”
李子涵接过笔，在招牌辣炒的区域连勾几下，又加了一盘烤骨头三只炭烧乳鸽，这 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招呼服务员下单，周嘉雯瞥见几乎布满页面的对勾，惊得差点碰倒水杯，
“这么多真能吃完？”
“等上菜你就明白了，”李子涵神秘的眨眨眼，
周嘉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倾身靠近沈昊，压低声音，“我猜是分量特别少，”
“再少能少到哪去？”沈昊同样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信邪，“烤串总得是串在签子上的吧？”
李子涵坐在两人对面抱着膀子，满是期待的想要看到两人那“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他们的窃窃私语被端来的第一道菜打断，精致的白瓷盘里，烤鸡架摆成扇形，表面撒着细密的芝麻，
接着上桌的烤油边，签子纤细的如同是26号铁丝一般，每串穿着四块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肉块，
周嘉雯用筷子夹起一串油边对着灯光细看，忽然笑出声，
“这要是放在东北，老板可能会被客人用签子串起来烤，”
沈昊夹起一块标价26元的鸡架，骨头缝里的焦脆肉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让他想起阳市夜市上八元一只、用铁盘堆成小山的场景，
他掰开骨缝咬了一片肉， “味道确实还行，就是吃得太文明了，而且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一盘根本没有一只！”
李子涵拿起八分熟小串，每根签子上穿着一条和铁丝差不多粗细的牛肉，她将一把小串放进周嘉雯盘里，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现在懂了吧？在魔都吃烧烤，吃的是情调，是氛围，是感觉，是格调，总之不是味道和性价比，”
周嘉雯数了数桌上的签子，哑然失笑“按这个分量换算，在阳市够摆满整张桌子的，”
“不对，”沈昊一脸认真的摇了摇头，“在阳市点这些的一半老板娘都出来拦着了”他说着还学起烧烤店老板娘的语调，
“孩呀，别点了，仨人这些就够了，咱先吃着不够再加，多了吃不完浪费，”
话音刚落惹得两女轻笑出声
周嘉雯抬头看向玻璃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道，霓虹灯牌在夜色中连成星河，“你们说，这座城市的物价体系，到底是在为什么买单？”
“为每个加班深夜还能找到慰藉的胃，为所有假装不孤独的相聚，”李子涵举起手中的酒杯，“干杯吧，敬魔都，这个让烧烤变成艺术品的地方，”
一杯酒下肚，三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李子涵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满满的八卦，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你俩什么情况？”
她托着腮，嘴角噙着笑，目光最后定格在沈昊身上，
“你俩刚认识那一段时间雯雯跟我们可是没少提起你，沈昊这样，沈昊那样的，听得我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审视的意味，“可后来怎么突然就没了消息？断得干干净净的，快说，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雯雯的事？”
“没有，没有！”没等沈昊开口，周嘉雯抢先接过话茬，急忙摆了摆手，像是要挥散某种不实的指控，
“你别瞎猜，是后来……我家里出了些事情，挺突然的，我们就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她语气平静，但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冰冷的啤酒杯壁，
“我那会去了广省，心里乱的狠，正好老家朋友过来安慰我，我俩就一起折腾，创业，他在阳市，也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今年，生意总算步入正轨，我们俩也才总算能喘口气，”
李子涵听着这明显简化了许多、漏洞百出的解释，只是了然的眨了眨眼，并没有深究，成年人的世界，谁没有几段不愿细说的艰难？
她点了点头，顺势把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这么看来，你俩还真挺厉害的！各自为战，还都创业成功了，简直是人生赢家模板啊，”
“厉害啥呀，”周嘉雯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说白了，我就是站在风口上的猪罢了，恰巧选对了一个能起飞的行业，被时代推着往前走，”
旁边的沈昊也自嘲的笑了笑，接口道 ，“我就是运气好，加上有两肋插刀的好哥们兜着，不然啊，现在指不定在哪个桥洞底下要饭呢，”他说着，目光与周嘉雯轻轻一碰，里面藏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情绪，
“运气也是能力的一部分嘛！老话都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李子涵说着，又豪爽的举起了酒杯，“来，为这难得的好运气，也为你们俩终于苦尽甘来，走一个！”
周嘉雯和沈昊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暖意，共同举杯，“干！”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后，周嘉雯放下酒杯，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然后对着对面的李子涵扬了扬下巴，眼神里带着关切，
“别说我俩了，说说你，听王萌萌提了一嘴，说你……分手了？”
刚才还气氛活跃的桌子，瞬间安静了几分，
“唉……”李子涵嘴角挤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像是想笑，却终究没能成功，“是啊，”
她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啤酒，才缓缓说道，“我跟他是单位同事，日久生情那种，就平时互帮互助，加班了互相带个饭，顺路送回家，很自然就走到了一起，后来互相见了家长，本来……都谈婚论嫁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一点力气，才能说出那个荒谬的结局，
她再次仰头，将杯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喉间滚动，咽下的仿佛是灼人的苦涩，
“后来真挺可笑的，他妈拿着我俩的生辰八字，偷偷去找人算命，结果说我们五行相克，要是硬要在一起，结了婚家里就会大病小灾不断，”
周嘉雯闻言，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音量不自觉的拔高了一些，“他就因为这么离谱的原因跟你分手了？！他特么的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
“呵，”
李子涵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浓浓的自嘲，“他说他也抗争过，跟他妈吵过，闹过，但最后还是这个结果，现在想想，大概……还是不够爱吧，不足以让他为了我，去对抗那所谓的命，”
“妈的！”周嘉雯气得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这么欺负我姐们！看我不找他算账去！”
“算了吧，雯雯，”李子涵惨笑着摇了摇头，眼神空洞，“他已经不在魔都了，事情一出就听他妈的安排，回老家了，后来……在他妈的介绍下，娶了个旺夫命的女生”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听说，那女生现在都快生了，”
“一家子都特么什么玩意啊！”周嘉雯兀自愤愤不平，胸口剧烈起伏着，
李子涵没有再接话，只是轻叹一口气，直接拿起手边还剩半瓶的啤酒，对着瓶口，仰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她放下空酒瓶，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事后我不甘心，还偷偷花了十九块八，在网上找了个大师算了算我俩的八字，”
她看向对面两人，“你猜怎么着？结果也是八字不合，”
“……”周嘉雯看着她这副又惨又傻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来气，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特么好像是个傻逼！”
“傻就傻吧，”李子涵轻叹一口气，嘴角挤出笑容，又起开一瓶啤酒，咕嘟咕嘟的喝下小半瓶，
“这事憋了我这么长时间，今天终于能说出来了，心里好受多了！”她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自顾自的撸着串，
“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无助，每天晚上就拎着两瓶啤酒抱着狗子去我俩曾经去过的地方游荡，啥时候酒喝完了在溜达回家，”
她停顿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道，“那段时间，魔都的街头总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抱着可爱的狗子漫无目地的游荡，”她说完的同时眼角还流下两滴泪水，
周嘉雯轻叹一口气，起身坐到了她的身旁，拿着纸巾擦拭着她脸颊的泪痕，轻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