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怀昱跳出来搅局,明卓额角青筋突突的跳,可见明岱宗正在气头上,岂敢贸然开口?
爆竹声震耳欲聋,每声炸响都像在抽明岱宗的耳光。那点刚冒头的愧怍,霎时灰飞烟灭。
明岱宗冰锥似的目光钉在明怀昱脸上,胸腔剧烈起伏:“放肆!”
“平时不学无术,非跑去学院里头丢人现眼也就算了。卓哥儿没考中,你难道就中了?怎么有脸!你怎么有脸!”
都说明怀昱的学业被耽误,可明岱宗觉得这话只是托词。
当年他寒窗苦读时家徒四壁,恨不能凿壁偷光,囊萤映雪。
明怀昱便是被继母苛待,有明老太太在,可谁敢短其吃穿。真要存心上进,便是刀架脖子他也该读出个名堂!
“我看是你祖母平日太纵着你!”
他猛然扫落案头茶具,碎瓷四溅。
“才养得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连我都敢顶撞!”
他气得眼前发黑,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听着,纵使卓儿今朝未登榜,也远胜你这顽石百倍!”
他吐露的这些诛心之言,若搁在往昔,明怀昱或会心口发涩。
奈何类似言语听得太多,早已炼就铁石心肠。
他早已不在意这个父亲了。
此刻冷眼旁观,倒像是在看戏台上卖力蹦哒的丑角。
冷淡的女音从明怀昱身后传来。
“阿弟若有错处,父亲不必动怒。有什么火气尽可冲我来,毕竟他是我一手带大的。”
见是明蕴,明岱宗稍收敛怒容。这个女儿有本事,为人父者也不得不容忍三分。
明蕴抬步入内,眉眼带笑。纤指间拢着泥金折扇,懒懒轻摇两下。
“不过……”
“生儿不养的人,怕是没有资格。”
明岱宗眼一颤。
“你——”
“父亲贵为礼部尚书,日日研读圣贤典籍,就不羞愧吗?”
提裾避开满地碎瓷,扇子轻叩案头摊开的《礼记》。
“您穿上那身官服,可会坐如针毡?”
明岱宗踉跄跌坐,颓然不已。不过三两次吐纳,喉间已似裹了粗粝的沙石。
他被堵的哑口无言。
不。
他没错。
等明卓下次考中,明蕴也就不敢说这通话了!
明蕴没再理会他的脸色,直直逼近明卓,讥讽至极。
“可曾反省?为何落榜?是秋闱懈怠?还是冲撞考官?抑或你本就才疏学浅,全家看走了眼?”
“我要是你,是绝计躲在屋里,不愿见人的。”
明卓:???
他恨的咬牙切齿。
他如今这样,不就是明蕴害的!
“长姐,科举这条路本就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学业如何,父亲也是有数的,此番失利或许是……”
他苦笑:“天意弄人罢了。”
明蕴:……
科场朱卷皆用蜡印封缄,除非惊天冤案,否则绝无启封之理。
他敢这般大放厥词,无非是吃准了明岱宗没本事取出看他那糟糕的卷子。
“你的意思是你答的极好,是考官们不长眼,见不得明家出个真才子?”
这得罪人的话明卓哪敢认。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明蕴若有所思。
“那我明白了。”
“定是父亲在外得罪了人,那些大人才约好,要给明家点颜色瞧瞧。这才拖累了你?”
明卓:……
他不愿同明蕴争辩,给她挖坑的机会。
明卓作出委顿之态,面庞褪尽血色,身形晃似风中残烛:“长姐训斥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无能。”
换成别人,也许要做做表面功夫。
明蕴:“知道就好。”
明岱宗知道子女之间的不对付。
本在气头之上,可看到这幕,那腔慈父心肠又翻涌上来,眼见明卓遭明蕴讥诮戏弄不敢吭声,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他刚要出声。
明蕴:“父亲瞧见了吗?”
明岱宗:?
明蕴一字一字道:“顽石自有我铺路,可父亲精心培养的美玉,却是一朝砸了您的脚。”
明怀昱本就够气人了,明蕴有理有据,简直比他更甚一筹。
这姐弟二人,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明岱宗欲翻脸,可念及一事,硬生生压下火气。
“广平侯府前脚派了人来报信,徐世子中了。”
名次很靠后的险中。
但好歹也是中了。
“你不日后就要入徐家门了,总要去贺一声。”
明蕴挑眉。
徐知禹竟踩了狗屎运?
“不过……”
明岱宗沉吟:“我遣人去打听了,徐府大公子名列前茅,文章连圣上都赞不绝口,这般锋芒太过耀眼。”
绝非吉兆。
“他虽与世子是同父兄弟,可到底隔着天堑。便是喊广平侯夫人一声母亲,可明眼人都晓得实为亲姨母。”
广平侯夫人岂能痛快?
明卓落榜,明蕴的亲事于明岱宗而言,乃重中之重,他不希望会有意外发生。
他叮嘱:“你去后,切记谨慎。”
要是以前,明蕴定会上心。
可眼下。
她都要和广平侯府撇清关系,怎么可能还上门?
她没有应。
明岱宗身心俱疲,刚要让所有人退下,他得缓缓。
明卓总算有了动作。
“父亲。”
“儿子实在无颜面对父亲。”
他跪在地上深深叩首:“请允我去郊外庄子……既能侍奉母亲,也好静心思过。”
他是釜底抽薪抓准了,明岱宗的痛点。
柳氏身亡,明岱宗本尚在斟酌如何同明卓提,如何还能再狠心责备?
“这……”
明卓眸底闪过算计,说的很慢:“儿子近些时日常梦见母亲,不知为何她总是哭,可问她怎么了也不说,只让我好好读书,孝顺父亲。”
这当然是假的。
是他故意说的。
果然牵动明岱宗悲恸:“你母亲……”
他的唇动了几下,哽在喉咙口。
明蕴似笑非笑:“巧了,女儿来此就是为了柳氏。”
这话一出,明岱宗面色微变,明卓更是措手不及。
明蕴幽幽:“庄子那边来报,下雨淹了庄子,棺材若泡发了,只怕不体面。”
棺材在庄子里头隔着,对外消息封的死死的。
有明家忠仆日夜守着,就是等着合适时机对外报丧。
可这场雨来的太猛,尤其郊外,好似要摧毁一切,田庄本就处在洼地,更兼紧挨着江岸,岂有不遭水淹的道理?
明蕴就……挺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