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安放下鸡腿,听得很认真。甚至认同点了一下头。
很有道理,他都记下啦。
明蕴见状眼皮一跳,凝睇明怀昱:“我说的?”
当然!
明蕴微笑,说得很慢:“我觉得,我应当说不出这种忤逆的话。”
明怀昱蓦地后背发凉。
“那……”
明蕴:“当是你记错了。”
细白的手指,替明怀昱抚平了衣摆上那小崽子蹭出的凌乱褶皱。
“记性差成这样,莫不是把脑子落在枕头底下了?”
明怀昱:……
他被威胁得格外犯愁,脚步深一步浅一步的离开。
“舅舅!”
身后传来允安的嗓音。
还不等明怀昱转头问他什么事。就听小崽子好声好气叮嘱:“我也喜欢这家的烤鸭,下次舅舅要记得一起买。”
“对了,要蘸着食鼎楼招牌菜炙肉的酱才最好吃。”
明怀昱:……
服了,他真的服了!
谁有你会吃啊!
怎么不上天!
等他走远,明蕴在原地立了许久,才领着允安回屋。
她没让允安吃太多,留了点肚子用正经饭食。
吃完小崽子去院子里消食,等消完食后会有年迈的婆子带他去盥洗室沐浴。
这些都不用明蕴操心。
允安穿着妥帖的绸衣被婆子送回来,刚沐浴过的身子还带着温热水汽。那双蒙着水雾的眼儿眨动,纯净又无害。
昏黄光线下,他迈着小短腿,抱起小榻上的软枕。
明蕴就见小崽子蹑手蹑脚地挪过来。
明蕴:……
她沉默看着。
小崽子走到明蕴跟前,和她对视片刻。毅然决然将怀里专门给他准备的小型枕头放到榻上。
挨着明蕴的绣枕摆正。
做好这些,他又搬来踩脚凳,搁在榻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明目张胆攀上榻沿。
坐稳后,他蹬掉绣鞋后乖乖坐好,手搭在膝盖上。仰脸望着明蕴,乌亮的眸子里漾着纯粹的期待,像是星子落进了清潭。
“可以吗?”
他想要一起睡。
允安:“娘亲踢被子的时候,我还能给你盖上。”
很贴心了。
明蕴:“不可以。”
允安:“哦。”
“那我明日再来。”
他也不气馁。
可见这种场景,每晚都要来上一回。
太懂事了。但凡哭闹一场,至少也不会让明蕴生出罪恶感。
以至于……
以至于每拒绝一回,隔天允安的小榻就被她默许,往这边挪一寸。
明蕴也不知道多久后,小榻会如小崽子先前死死贴着明怀昱那样,贴着她的榻。
明蕴温声:“我睡相不错,不踢被子。”
允安:“那可不好说。爹爹就说娘亲睡相不好。”
明蕴蹙眉:??
她怎么不知道她睡相差,很显然……
戚清徽在抹黑她!
短短片刻,种种阴谋揣测如藤蔓般缠绕而上。
戚清徽这般人物,何须与内宅妇人的寝榻琐事计较?这莫须有的小事当作罪名扣在她头上,是为了当众数落她不端庄?还是存心要让她难堪?
或者说……
要让允安看清她这个生母在戚家人面前的窘迫?
到底意欲何为!
“他胡说八道!”
明蕴:“别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允安纳闷:“可爹爹那么说的时候,娘亲也在场。娘亲你都没反驳。”
明蕴面色难看。
她竟然连反驳都不敢反驳了?
她在这男人面前,得多卑微啊?
明蕴死死拧眉,就听允安奶声奶气为戚清徽发声:“娘亲怎么还不信呢?你睡相还真的时好时坏的,别人不清楚,我能不清楚吗?爹爹就是担心你夜里会踹伤了我,才不让我同你们睡一个屋呢。”
他显然极热衷于说这些,眼儿亮亮的,每多吐露一分未来光景,便觉得与阿娘之间能多系上一根无形的丝线。
“不过说来也怪。只要爹爹出门办事好些个月,娘亲你的小毛病就好了。我夜夜过来睡,就不曾被踹到地上过。”
明蕴即便没出阁,可该懂的都懂。眼儿剧烈颤了颤,混着被冒犯的燥热直冲面颊。
人呐,就算是夫妻也该体面点。
她问的艰难:“你爹爹在家时,你都一个人睡的?”
允安回话:“也不全是。”
那就好。
可见只是外出太长,久别胜新婚,旷久了而已,能理解。
夫妻敦伦,没什么好怪的。至少从这桩事上看,她还算合戚清徽的心意。
允安晃了晃白嫩的脚丫,努力想了想,便乖乖回话:“爹爹也不是总出门的,好在娘亲一月里头也总有两三日不踢人,只要爹爹算准了日子,我就能歇在你们屋里。”
看不出……
还挺频繁。
屋内有过片刻的死寂。
“阿姐!”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头明怀昱的声音。
他显然那边用了饭,就跑过来了。
跑的很急,气喘吁吁的。
明蕴蹙眉:“怎么了?”
明怀昱紧紧看着她:“阿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他思来想去实在不放心,不等明蕴回应,便急急道。
“你别想瞒我!”
“每遇心绪难平,阿姐便将自个儿锁入书房,雕花木门一合,便隔出两个天地。不到豁然开朗,绝不肯轻易踏出半步。”
明蕴平静看着他。
她的确还头疼。
可也不能把小崽子塞回去。
“我问映荷了,她没多说,只提阿姐在抉择,一个是难以触碰的明月,一个是沾染泥沙的瓦砾。”
明蕴:……
好比喻。
很恰当。
“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既然两难,势必其中有好有坏,这才有所顾虑。可阿姐,当初刚入京都,阿姐要把我送进明麓书院,你说成事在天更在人为,荆棘也好坦途也罢,走过的每一步都算数,既然有了更好的选择,就不该将就。”
所有人都在笑她异想天开,不自量力。但事情破釜沉舟就是成了。
明蕴眼波微凝,随即莞尔:“是啊,不去试过怎么能说不行。既有明月高悬,何苦俯拾瓦砾?”
她去看允安,用帕子去擦小崽子嘴角的点心碎屑。
这孩子她得管。
那戚清徽她也该要。
至于现在的戚清徽乐不乐意……谁管他。
她嗓音轻飘飘的。
唇角徐徐漾开清浅弧度,每个字都似在齿间细细研磨过。
“这世间最好的,原就该配最敢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