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青岭村的薄雾,将小学的铁门镀上一层金边。
林枫靠在斑驳的墙上,视线紧锁着通往村口的那条土路。
时间从六点半走到八点半,太阳从温和变得灼人,新生的喧闹声早已被朗朗的读书声取代,那条路上,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瘦小的身影。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负责对接的村干部小芳。
林枫接通电话,还没开口,听筒里就传来小芳压抑又焦急的声音:“林老师,对不住,小石头他……他把自己锁在屋里了。”
“怎么回事?”林枫的心猛地一沉。
“昨晚还好好的,抱着新书包翻来覆去地看。可今天早上就不行了,死活不肯出门,我怎么劝都没用。”小芳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隔着门板对我喊,‘去了也会被退回来的,我不想再填表了’……他说,他不想再看到你们失望的眼神。”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林枫的心脏。
失望?
这孩子把所有人的善意,都预设成了可能离去的负担。
他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三轮车。
赵子轩和张野正靠着车斗打盹,陈默在副驾上敲着笔记本电脑。
林枫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敲了敲车厢,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都醒醒,计划有变。”
三人立刻坐直了身体。
“我们不去接他了,”林枫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去‘抢’他。”
赵子轩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他一拳砸在掌心,咧嘴笑道:“我就知道!终于能干点违法又合理的事了!”
张野一言不发,默默地从包里拿出护膝,动作熟练地系在膝盖上。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而坚定:“我跟单位递交了辞呈,今天早上批了。所以这次不是请假,是辞职。时间,管够。”
陈默合上电脑,推了推眼镜:“地址给我,五分钟内,我要他家周围所有的监控路线图。”
四人驱车,尘土飞扬,直奔几十公里外的城区。
那是一片老旧的筒子楼,他们按照小芳给的地址冲上三楼,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把冰冷的铁锁和门上贴着的“此房出租”的字条。
人去楼空。
“操!”赵子轩一脚踹在门上,震起一片灰尘。
“别急,”陈默已经重新打开了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疾飞如蝶,“小芳说昨天给他办了张公交卡,只要他用过,就有记录。”数据流在屏幕上瀑布般滚过,几秒后,陈默的动作停下。
“找到了。昨晚十一点二十七分,在城西夜市站有一次刷卡记录。”他立刻调取了夜市附近的监控录像,快进的画面里人流如织,陈默的眼睛像鹰一样扫视着屏幕。
突然,他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书包,在一家亮着灯的快递站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闪身钻了进去。
“老吴的快递站。”林枫一眼就认了出来。
快递站里堆满了包裹,空气中弥漫着纸箱和胶带的味道。
老板老吴看到他们四人,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叹了口气,指了指通往阁楼的简易梯子:“在上面。我让他睡我那屋,他不肯,非要缩在夹层里。”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孩子跟我说,‘吴叔,林老师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但我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林枫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他独自爬上梯子,夹层里昏暗又闷热,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光。
小石头就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崭新的书包,手里还攥着一张被手汗浸得皱巴巴的复学通知书。
看到林枫,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把头埋得更深了。
林枫没有走近,也没有开口劝他立刻回学校。
他只是在小石头对面的纸箱上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一部便携投影仪,对着面前白色的墙壁按下了开关。
一束光亮起,赵子轩连夜剪辑的视频开始播放。
没有配乐,只有画面的切换。
第一幕,是陈默电脑屏幕上,AI辅助申请系统弹出“提交成功”的通知。
第二幕,是张野穿着玩偶服,在商场门口义卖护膝时,手机上不断跳出的收款记录。
第三幕,是他们在广场快闪,成百上千的路人举起手机扫码,屏幕上滚动的支持留言汇成一片光的海洋。
视频的最后,画面定格在教育局官方网站的公示名单上,“石磊”两个字被红圈清晰地标注出来。
夹层里一片寂静,只有投影仪风扇微弱的嗡嗡声。
林枫蹲下身,与蜷缩的男孩平视,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到他:“小石头,你不是失望,你是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好到不敢相信它真的会发生,所以你才不敢开始。”
他指着墙上的画面,一字一句地说:“你看,不是你一个人在填表。我们四个人,还有那五十个、五百个、五千个素不相识的叔叔阿姨,都在帮你按那个‘提交’键。”
小石头缓缓抬起头,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着墙上那些为他奔走的身影,攥着通知书的手,终于一点点松开了。
上午十点,青岭村小学的上课铃刚刚响过。
一辆贴满了“404”贴纸的快递三轮车,以一种不合时宜却又一往无前的姿态,驶入了安静的校园。
张野率先跳下车,稳稳地将小石头从车斗里背起来。
林枫紧随其后,高高举起那张复学通知书,像举着一面旗帜。
赵子轩扛着摄像机,记录下这迟到的一幕,而陈默则在远程,将这一切同步直播到了他们的“404互助平台”上。
校长闻声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些许错愕。
林枫走到他面前,站定,只说了一句:“我们迟到了,但没缺席。”
教务处的老师跟在后面,看着这阵仗,欲言又止。
林枫从包里抽出另一叠厚厚的材料,递了过去:“这是我们补交的贫困情况补充说明,以及孩子的心理创伤评估报告,由‘等不起联盟’全体成员担保。如果材料还有问题,需要修改,请当着孩子的面,一条一条改。”
老师看着林枫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张野背上那个把脸埋在他肩头的孩子,最终默默地接过了文件。
在无数道好奇目光的注视下,小石头终于回到了他原来的座位。
同桌的男孩好奇地看了他半天,然后悄悄推过来一本崭新的语文课本。
课本的封面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贴着一张便利贴:“我听我爸说,你救过人。你好厉害,能不能教我防身术?”
放学铃声响起,夕阳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站在校门口,以身后的校牌为背景,拍了一张合影。
赵子轩第一时间把照片发到那个名为“等不起联盟”的群聊里,配上文字:“开学快乐,恭喜我们联盟的第一届毕业生!”
群里瞬间被各种表情包和“恭喜”刷屏。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发出了一声特殊的震动。
他低头一看,是“404互助平台”弹出的新消息提醒。
申请人:王小雨。
申请项目:助学。
地址:隔壁县,清河镇。
情况简介:与石磊同学高度相似,因家庭变故及档案材料问题,面临辍学。
陈默抬起头,看向远方连绵不绝的群山,那里的天空和这里一样,正被晚霞染成温暖的颜色。
他轻声说:“这趟车,才刚开出第一站。”
林枫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那辆功勋卓着的快递三轮。
他跳上后车厢,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手机支架,熟练地支好。
然后,他将镜头对准了脚边一个始终安静放置着的保温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