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望着三个在寝室里闹作一团的室友,喉结动了动。
窗台上的绿萝被张野的哑铃碰得东倒西歪,赵子轩的情话卡片散落在陈默的键盘缝里,泡面味混着张野刚涂的跌打药味在空气里打转——这是他最熟悉的烟火气,却也是最让他心慌的温度。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摸出来,后台分红数字还亮着:币。
上个月夜市通刚上线时,王阿婆捏着他的手说\"小林啊,这摊儿支棱起来,我孙子的学费就有着落了\";吴伯把跌打药贴额度截图发在群里,配文是张野用毛笔写的\"江湖救急\";小薇——那个总蹲在夜市角落卖手工发卡的姑娘,昨天还给他发消息,说靠分红交了半个月的房租。
可现在,他盯着\"下学期教材费\"的待支付提醒,2000块的缺口像根细针扎在心上。
\"叮——\"
兼职群的消息弹窗跳出来时,他正咬着后槽牙算怎么省出这笔钱。
标题\"星辰教育寒假电话销售\"刺得他眯了眯眼,底薪3000+提成,包住宿——这数字比他做家教的时薪高了三倍。
寝室群突然炸响提示音。
赵子轩的语音带着外放的吵嚷:\"师父快看!
这兼职能把教材钱连本带利赚回来!
我刚问了,说是给小学生做学习规划,特适合我这情圣发挥!\"
张野的语音紧接着冲进来,混着哑铃落地的闷响:\"正好练练江湖话术!
上回帮王伯讨账,我用'侠者仁心'把收债的说得直鞠躬,这波指定能行!\"
陈默的消息来得最慢,是张截图:\"公司注册地址在城南工业区,周边三公里内没有写字楼,最近的便利店在两公里外。\"后面跟着个问号。
林枫的拇指悬在\"确认入职\"按钮上,想起上周在图书馆遇到苏晚晴。
她翻着《劳动法实务》,突然敲了敲他的笔记本:\"太好的offer往往藏着刀。
我表姐去年做教育销售,结果公司卷钱跑了,她还被家长骂是骗子。\"
可当他划开兼职群聊天记录,二十几个头像在跳动。
小薇发了个\"举手\"表情,备注是\"攒妹妹手术费\";阿强的昵称是\"山区大学生\",签名写着\"给奶奶买药\";连隔壁寝室总啃馒头的老周都回了\"报名\"。
\"叮——\"又是一条消息。
小薇私聊他:\"林哥,我妈说再凑不到钱,我就得退学了。\"
林枫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开学那天,小薇蹲在寝室楼下帮宿管阿姨搬行李,汗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t恤。
她抬头冲他笑时,他看见她领口露出的银项链——坠子是半枚硬币,刻着\"妹妹加油\"。
\"我去。\"他按下确认键,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补了句,\"你们先别签合同,等我探探情况。\"
入职第一天的办公室比他想象中更逼仄。
三十平米的房间挤了四十张办公桌,廉价香水混着隔夜泡面味往鼻腔里钻。
吴世仁站在投影前,油亮的分头随着手势晃动:\"记住!
你们不是打工者,是未来精英!
家长犹豫?
就说'孩子落后同龄人,您忍心吗?
'钱不够?
推分期贷款!
现在的家长啊,宁肯自己吃咸菜,也不肯孩子输在起跑线!\"
林枫接过话术本,封皮印着\"精英话术108招\",第7页用红笔标着重点:\"若家长质疑课程效果,回答:'我们不保证提分,但保证您后悔没早报。
'\"他翻到最后一页,业绩考核标准写着\"日均通话50通,转化率低于8%无底薪\"——可培训时吴世仁说的是\"日均40通\"。
斜对角的工位传来抽噎声。
小薇攥着电话,鼻尖通红,对面隐约传来孩子的哭闹:\"妈妈,我想喝牛奶......\"她抹了把脸,声音突然甜得发腻:\"李女士,咱们这个奥数班可是清北名师一对一,现在报名还送作文课......\"
林枫摸出手机,假装调整输入法,录音功能悄悄开启。
吴世仁的声音混着键盘声涌进来:\"这批学生好用得很,廉价、听话、不敢闹——等他们做满一个月,我就说业绩不达标,工资扣光,再换下一批......\"
一周后,林枫盯着手机银行,\"工资到账\"的通知栏是空的。
他找到财务室,染着红指甲的姑娘涂着口红,头都没抬:\"业绩未达标。\"
\"我日均40通电话,转化率12%。\"林枫调出通话记录,\"系统后台有数据。\"
\"系统?\"姑娘嗤笑一声,涂着亮片的指甲敲了敲电脑,\"我们用的是内部系统,你那些通话,要么标记'无效沟通',要么'家长无意向'——没让你赔电话费就不错了。\"
他回到工位时,陈默的座位空着。
邻座的阿强拽住他:\"老陈刚才说眼睛疼,突然就看不见了!
我送他去医院了,医生说视网膜出血......\"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刺得林枫眼眶发酸。
陈默躺在病床上,右眼蒙着纱布,左手还攥着手机——屏幕停在\"星辰教育\"的通话记录界面,最后一条通话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医生说......\"护士递来诊断书,\"连续熬夜用眼过度,再晚半小时可能永久损伤。\"
张野的拳头\"砰\"地砸在墙上,\"成功是熬出来的\"的海报被砸出个窟窿。
赵子轩攥着诊断书的手在抖:\"我昨天还笑他'技术宅也能当销售标兵',合着是拿命换钱?\"
陈默突然动了动,没蒙纱布的左眼望着林枫:\"我......查了吴世仁的账户流水,他......用员工身份证注册了二十多个空壳公司......\"
林枫摸出兜里的录音笔,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想起小薇今天早上发的消息:\"我妈住院了,需要五千押金,可财务说我业绩不达标......\"想起阿强红着眼说:\"我奶奶的药断了三天了......\"
深夜的出租屋挤了二十多个人,有人坐在地上,有人蜷在沙发里。
小薇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攥着医院催款单;阿强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奶奶插着氧气管的照片;老周啃着冷掉的馒头,喉结动了动:\"我妹的学费......\"
林枫按下录音笔,吴世仁的声音在屋里炸开:\"这批学生好用得很,廉价、听话、不敢闹......\"
\"啪!\"小薇的催款单拍在桌上,\"我要讨回工资给我妈治病!\"
\"对!
讨薪!\"阿强的拳头砸在茶几上,\"我直播过反诈,知道怎么取证!\"
\"我去蹲吴世仁!\"张野撸起袖子,\"他每天八点去接情妇,我能摸清路线!\"
赵子轩突然站起来,手机屏幕亮着变声软件界面:\"我学过配音,假装家长套话总行吧?\"
林枫望着这些泛红的眼睛,喉咙发紧。
他掏出陈默远程传过来的商户号截图:\"陈默破解了他的收款账户,我们需要证据链——通话录音、转账记录、合同漏洞。\"
手机震动,阿强的直播账号申请入群:\"兄弟,直播讨薪这事,算我一个。\"
窗外的夜黑得像块幕布,可屋里的手机屏幕亮成一片星海。
林枫在群公告里敲下:\"我们不是来讨饭的,是来讨公道的。\"
凌晨三点,他回到寝室。
赵子轩抱着变声软件教程睡得正香,张野的哑铃旁放着个笔记本,上面写满\"吴世仁情妇小区监控位置\";陈默的键盘上贴着便利贴:\"已黑进内部系统,明早十点导出通话记录。\"
手机突然弹出新消息,是赵子轩的未读语音:\"师父,我研究了变声软件,明天我化名'王爸爸',就说孩子数学考了零分......\"
林枫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月光,摸出兜里的录音笔。
有些事,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