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的九月,秋风渐起,卷落了安澜城外的第一片梧桐叶,带来了些许凉意,却吹不散宸国朝堂之上日益凝重的氛围。八方风雨汇聚,宸国这艘航船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赵轩于宸公府中运筹帷幄,各方消息如雪花般纷至沓来,预示着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西蜀之地,因宸国暗中播下的火种,已悄然生变。 卫尉府潜伏于锦官城的精干力量,不辱使命,将四海商会“西进计划”中那些苛刻至极、严重损害西蜀本土利益的条款,通过数条隐秘渠道,巧妙地递送到了丞相府核心幕僚及数位重视传统利益的宗室元老手中。起初,这些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仅激起些许涟漪,老丞相虽心中疑窦丛生,但碍于镇西将军的权势与商会往日的“贡献”,并未立即发作。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几乎同时,市井坊间关于镇西将军欲借商会财力铲除异己、独揽军权的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这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巧妙结合了镇西将军近年来一些排除异己的举动,以及商会武装护卫队在西蜀境内愈发张扬的行径,使得其可信度大增。更致命的是,几家深受四海商会打压、濒临破产的中小商号,在得到宸国暗线的暗中鼓动和些许资助后,竟真的联名向蜀王宫门投递了万言书,痛陈商会垄断之害,恳请朝廷主持公道。
数股力量交织作用下,西蜀朝堂的平静被彻底打破。老丞相再也无法坐视,在一次朝会上,率先发难,质疑“西进计划”是否过于优待商会而罔顾社稷根本。部分宗室和文官随即附和,要求重新审议计划条款。镇西将军勃然变色,厉声斥责此为无稽之谈,是有人蓄意破坏两国(指西蜀与商会背后的势力)交好。朝会不欢而散,原本就对商会势力扩张心存警惕的蜀王,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下令暂缓“西进计划”的推进,责成丞相府牵头调查流言真伪及商贾诉求。
四海商会派驻西蜀的负责人顿时陷入被动,屡次求见蜀王和丞相皆被以各种理由婉拒。商会与镇西将军府之间原本牢固的关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西蜀,这个四海商会企图用以扼杀宸国的重要支点,开始变得不再稳固。消息传回安澜,赵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这第一步棋,总算见到了成效。但他深知,这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西蜀内部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商会绝不会坐视失败,必有后手。
与此同时,北疆的局势,却在短暂的僵持后,骤然紧张起来。 拓跋雄似乎察觉到了宸国战略重心的微妙变化,或是得到了某些关于西线不稳的风声,不愿再给宸国从容应对的时间。就在宸军忙于在狼牙隘后方增筑军堡、屯田积谷之际,镇北军突然一改此前筑城固守的姿态,发动了一场蓄谋已久的、规模空前的秋季攻势!
这一次,拓跋雄不再仅仅依赖步兵强攻关隘。他调动了精心打造的大量攻城器械,包括数十架高达数丈的巨型投石车和重型弩炮,日夜不停地轰击狼牙隘关墙。同时,派出数支精锐骑兵,利用熟悉的山地小道,试图迂回穿插,袭击宸军后方正在修建的军堡和粮道。北岭山脉一时间烽火连天,杀声震野。
大将军李大牛临危不乱,依托加固后的关墙和烽燧体系,指挥若定。宸军将士凭借地利和预先储备的充足守城器械,拼死抵抗。关墙之下,尸骸枕藉,血流成河。新筑的军堡也发挥了作用,迟滞了敌军迂回部队的速度,为李大牛调动预备队围剿赢得了宝贵时间。战斗持续了整整十日,异常惨烈,宸军虽然最终守住了防线,击退了敌军多次猛扑,但自身伤亡惨重,储备的箭矢、滚木等消耗巨大,关墙多处出现裂痕,亟待修复。李大牛在紧急军报中直言:“敌军此番攻势,远胜以往,其志在必得。虽暂退,然元气未伤,恐休整后卷土重来。北线压力,空前巨大!”
赵轩接到军报,心情沉重。北线的压力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拓跋雄显然是想趁宸国四面受敌、首尾难顾之际,一举突破北岭防线。他立即下令,从安澜武库紧急调拨一批军械箭矢,由禁军精锐护送,火速支援北线。同时,严令户部,想尽一切办法保障北线粮草供应,绝不能出现断供。北疆的寒霜,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刺骨。
而就在赵轩全力应对北线骤紧的战事时,南方归义城传来的密报,却让他心头再添一层阴霾。 靖安司的密探确认,世子赵铭与“黑风寨”大当家已不止一次秘密会面,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深度合作协议。更令人警惕的是,赵铭近期频繁接见靖南侯国境内几股较大的地方豪强武装首领,而这些会面,都刻意避开了宸国派驻的官员。其麾下“复国军”中,排斥宸国教官、强调“自主”的声浪日益高涨,甚至发生了数起宸国教官被架空、乃至遭排挤的事件。
“陛下,赵铭其心已昭然若揭。”王老五面色凝重地汇报,“他正在加速摆脱我们的控制,试图整合靖南本土势力,打造完全听命于他的武装。照此下去,即便他能击败赵瑾,未来也必成我南方大患!”
赵轩默然良久,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对赵铭,他早有防备,但对方动作之快、手段之狠,还是超出了预期。“传令归义城我们的人,”他冷声道,“对赵铭的核心圈子,加强渗透和监控,尤其是他与‘黑风寨’及那些豪强的具体协议内容,务必查明。其次,放缓对其‘复国军’重型军械的供应速度,以‘路途不畅、需优先保障北线’为由拖延。第三,”他眼中寒光一闪,“启动‘备选方案’,加大力度扶持那几股与赵铭有隙的义军,并设法在‘黑风寨’内部制造些矛盾,比如,散播消息,称赵铭许给‘黑风寨’的好处,远不如给其他豪强的多。”
这是一场更加隐秘和复杂的博弈,既要防止赵铭过早脱离掌控,又不能此刻与他彻底撕破脸,毕竟南方的乱局仍是牵制赵瑾和商会的重要力量。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极其考验政治智慧。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北线战事吃紧、南方离心倾向加剧的当口,由四海商会主导的经济封锁,开始显现出越来越严重的后果。 治粟内史周福再次紧急禀报:南方来的药材价格已翻了三倍有余,且货源奇缺,军中药坊已面临无药可用的窘境;东海郡食盐供应几乎断绝,民间已有恐慌情绪,盐价飞涨;就连最基本的稻米供应也受到严重影响,安澜城粮价持续攀升,民心浮动。更有甚者,几家与宸国交好的中小商帮,在运输货物途中接连遭遇“意外”,人货两失,明显是商会下的黑手。
经济的绞索正在收紧,这不仅影响军需,更直接动摇国本和民心。赵轩深知,必须尽快打破这条封锁线。他加大了悬赏力度,鼓励民间商队冒险出行,同时严令清远郡水师,不惜代价,加速寻找新的海上贸易通道。一批敢死之士驾驶着新下水的“海狼级”战船和改装快船,趁着夜色,冒险穿越海昌帮的巡逻网,向北方和南方未知的海域驶去,前途未卜。
九月的安澜城,秋风萧瑟。赵轩站在宫墙之上,望着城外开始泛黄的田野,心中波澜起伏。西蜀的谋划初现曙光,但北线的烽火、南方的离心、经济的困局,如同四把利刃,从不同方向刺来。四海商会这张大网,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坚韧和狠辣。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能否顶住北线的猛攻?能否遏制赵铭的野心?能否找到经济的突破口?这一切,都等待着命运的裁决。而他知道,自己必须在这纷繁复杂的危局中,找到那条通往生路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