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萧瑾之牵着宁婉悦的手拾级而上,青石阶苔痕斑驳,每一步都踏响岁月沉淀的回音。他们登上那座见证过无数烽火狼烟的古老城楼,今夜月轮格外圆满皎洁,银辉泼洒在蜿蜒起伏的长城之上,像给盘踞山脊的巨龙披了层薄纱。宁婉悦倚栏而立,夜风吹散她束发的簪钗,青丝随风狂舞宛如当年战场英姿,发梢扫过砖石垒砌的垛口,惊起几只栖息的夜枭扑棱棱飞向墨色苍穹。
“还记得初遇时你为我包扎伤口的模样吗?”萧瑾之从背后环住她腰身,温热气息喷薄在她耳畔,带着边关特有的沙砾粗粝感。那时他浑身浴血躺在临时搭建的军帐里,意识模糊间只觉一双温软的手正轻柔地清理着他额角的伤口,草药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却成了记忆中最安心的味道。此刻他下巴抵着她鬓角,能清晰感受到她发丝间的茉莉香气,那是她惯用的头油味道。
宁婉悦转身与他四目相对,月光照亮彼此眼底翻涌的情愫。她抬手触碰他眉骨处的旧伤疤——那是去年冬战时被流矢所伤留下的印记,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皮肤,恍若触摸到那段生死与共的时光。“往后这双手不仅要拿针施药,还要持剑守家国。”说着抽出白天受赐的尚方宝剑横于胸前起誓,剑身映着月光流转冷芒,“天地为证,山河为鉴!此剑所指非止塞外烽烟,更要斩断世间不平。”话语铿锵有力,惊得城墙上悬挂的旌旗猎猎作响。
萧瑾之握住她执剑的手郑重点头,掌心相贴处传来彼此滚烫的温度:“纵使前路荆棘密布,你我亦并肩同行。”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虎口处因常年握笔行医磨出的茧子,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她颤抖着缝合自己伤口的样子,那时她的手也在抖,却比任何时候都稳当。远处传来戍卒巡夜的梆子声,三更天了,可他们仿佛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只沉浸在这片刻的宁静中。
两人携手走下城楼时,暗处有黑影倏然隐入巷弄。那身影穿着深色劲装,身形瘦削如竹竿,行动间竟未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次日清晨管家呈上密信一封,火漆封印处印着诡异图腾——正是之前试图拉拢宁婉悦的那个世家徽记,朱红色的漆料在晨光中泛着不祥的光晕。信笺寥寥数字却字字惊心:“县主若改变主意,随时可撕毁此约。”墨迹未干,似乎昨夜才匆忙写就。
萧瑾之将信投入火盆冷笑,火焰腾起的瞬间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跳梁小丑罢了。”但宁婉悦注意到丈夫悄然收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警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她默默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感受到他肌肉瞬间松弛下来,却又在下一刻重新绷紧。
当日午后,宁婉悦独自坐在院中老槐树下整理药箱。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她裙摆绣着的玉兰花上跳跃。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萧瑾之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将,率部死守孤城三日三夜,粮草断绝之际仍不肯退半步。她背着药篓混入溃兵队伍进入城中,正撞见他靠着残破的城墙喘息,铠甲缝隙渗出的血渍早已凝成深褐色。
“姑娘为何不走?”他当时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却仍努力挺直脊梁。她记得自己回答得很平静:“这里有人需要救治。”后来才知道,若不是她冒险采来解毒草药,整座城池都会因敌军投毒而失守。那些日子里,他们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奔走,她为他处理箭伤,他从死人堆里刨出粮食分给她,生死相依间萌生出超越战友情谊的东西。
“在想什么?”萧瑾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中端着刚煮好的凉茶。宁婉悦接过陶碗抿了一口,清苦的味道让她清醒不少:“我在想,若是当初没遇见你,现在的我会在哪里。”这个问题其实藏在心底很久了,每次看到他冲锋陷阵的背影,或是深夜批阅公文的身影,都会忍不住设想另一种人生。
萧瑾之在她身边蹲下,拔出腰间短刀削起案头的竹子:“大概是在某个小镇开着医馆,每日诊治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吧。”刀锋游走间木屑纷飞,渐渐显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鸿鹄轮廓,“但我很高兴,命运让我们在这里相遇。”他将刻好的竹雕递给她,鸿鹄的眼睛用红绳系着,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入夜后,萧瑾之召集亲信将领密议。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高大威猛如同山岳。“裴家开始动作了。”他将那封密信摊开在桌上,火光跳动间,纸上字迹显得格外狰狞,“他们先是利诱,如今见我们不为所动,便改用威胁。”众将对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副将李崇山拍案而起:“末将请命带人剿了裴府!”他是跟着萧瑾之出生入死的老兵,左脸一道疤痕是当年替他挡刀留下的,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萧瑾之摇头制止:“不可轻举妄动。裴家背后站着半数朝臣,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他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深沉似渊,“我们要引蛇出洞。”
宁婉悦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此时突然开口:“明日我便去裴府赴宴。”众人惊讶地看着她,她却神色淡然,“既然他们急于知道我们的选择,不如遂了他们的愿。”萧瑾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了!”她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而坚定:“正因为危险,才要亲自去看看。况且……”她望向窗外一轮满月,“有些账,该算清楚了。”
三日后,宁婉悦盛装前往裴府。轿辇经过长安街时,百姓纷纷驻足围观,议论声不绝于耳。有人赞叹她巾帼不让须眉,也有人窃窃私语说她恃宠而骄。她隔着轿帘听见这些声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借机看看谁在暗中推波助澜。
裴延昭亲自率领族人迎出大门,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宴会设在裴家最大的花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奴仆们川流不息地上菜倒酒。宁婉悦佯装不知内情,举杯笑道:“今日承蒙厚爱,不知裴公子有何指教?”她特意加重“指教”二字,眼尾扫过在座的几位官员。
果然,酒过三巡后,一位御史大夫率先发难:“听闻县主近日频繁出入军营,莫不是插手军务?”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寂静下来。宁婉悦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大人误会了,妾身不过是替夫君料理些后勤琐事。”她端起茶盏轻嗅,状似无意地说道,“倒是听说裴家上个月往边关运送了一批粮草,不知可曾得到朝廷许可?”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裴延昭脸色骤变,额头渗出冷汗。他一直以为宁婉悦不过是空有虚名的女子,没想到她竟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事实上,这批粮草是他私自运往边关换取马匹的,根本不曾报备户部。
归途途中,马车行至一片密林时突然加速狂奔。宁婉悦心中一惊,掀开车帘发现驾车的不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而是陌生男子。“停下!”她厉声喝道,对方充耳不闻,反而挥舞马鞭抽打得马匹更加疯狂。她知道这是裴家的阴谋,故意制造意外害死自己。
就在马车即将冲出官道坠入悬崖的刹那,一道黑影凌空跃下,精准地落在车辕上。萧瑾之单手勒住缰绳,另一只手将宁婉悦抱离车厢。马蹄扬起漫天尘土,他们滚落在草地上,身后传来马车摔碎在岩石上的巨响。
“你怎么来了?”宁婉悦惊魂未定,声音还有些发抖。萧瑾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从你出门那一刻起,我就跟在后面了。”他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手臂又收紧了些,“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
月光穿透云层洒在他们身上,宁婉悦抬头看见萧瑾之眼中满是担忧和心疼,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伸手触摸他脸颊,那里有几道被树枝划伤的血痕:“疼吗?”萧瑾之摇摇头,忽然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只要你平安就好。”
回到府邸后,萧瑾之立即召见暗卫统领。密室中烛火摇曳,墙上挂着大幅的军事地图。“查清楚了吗?”他语气冰冷,眼神锐利如刀。暗卫跪地禀报:“启禀将军,裴家确实与匈奴使者秘密往来,意图里应外合颠覆朝廷。他们还收买了不少朝臣,连宫中都有内应。”
宁婉悦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原来局势已经恶劣至此。萧瑾之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某处点了点:“传令下去,明日开始秘密调动玄甲军驻守潼关,没有我的令牌不得放行任何人。”他又转向宁婉悦,“夫人明日进宫面圣,将裴家通敌的证据呈上去。”
“万一陛下不信怎么办?”宁婉悦忧心忡忡。萧瑾之握住她的手给予安慰:“放心吧,皇帝早就怀疑裴家了,只是缺少确凿证据。有了这些,足以让他们自食恶果。”果然,次日早朝时,皇帝看到宁婉悦呈上的书信副本大怒,当即下令彻查裴家。
半月后,裴家全族伏诛的消息传来。萧瑾之带着宁婉悦来到当初定情的城楼,此刻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他们并肩站在垛口,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心境已与初来时大不相同。
“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萧瑾之忽然问道。宁婉悦转头看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温柔而坚定。她微微一笑,主动靠在他的肩上:“从一开始我就认定你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轻易改变。”
萧瑾之取出一枚玉佩放进她手心,玉质温润细腻,雕刻着并蒂莲花图案:“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现在交给你保管。”宁婉悦感动不已,将它挂在自己颈间:“我会好好珍惜的。”风吹起她的衣袂,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在一起,仿佛预示着未来漫长的岁月都将如此相伴而行。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北方传来急报:突厥大军压境!萧瑾之奉命挂帅出征,临行前夜,他和宁婉悦再次来到城楼。这一次,月亮依旧圆润明亮,但他们的心情却多了几分沉重。
“等我回来。”萧瑾之将披风裹得更严实些,生怕她受凉。宁婉悦点点头,把准备好的护身符塞进他怀里:“一定要平安归来。”她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心中百感交集。萧瑾之翻身上马,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去,只见她依然站在原地挥手,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
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年,期间捷报频传。每当取得重大胜利时,萧瑾之总会让人画下宁婉悦的画像带在身边激励士气。终于在某一天清晨,哨兵欢呼着跑来报告:“将军回来了!”宁婉悦飞奔出去迎接,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