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余波尚未平息,朝堂之上,因边关军饷筹措一事,再起波澜。三皇子与四皇子两派争执不下,互相攻讦,引得龙颜震怒。
沈玦的书房内,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凌云正在低声禀报:
“大人,按您的吩咐,我们将漕运案中那几个‘弃子’与四皇子门下一名贪墨军饷的参将之间的隐秘联系,透给了都察院的李御史。李御史是清流,与四皇子素无往来,今日已当朝上本弹劾。”
沈玦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李御史的弹劾,看似在打四皇子,实则是他精心设计的一石二鸟之计。此举既能进一步削弱四皇子,又能将水搅浑,让三皇子放松警惕。更重要的是,他暗中引导七皇子在御前侍奉时,“无意间”提及《史记》中关于“将相和”的典故,暗示将帅不和、后方掣肘乃兵家大忌。此举在皇帝心中埋下了对两位年长皇子只顾党争、不顾边关将士死活的芥蒂。
“陛下听闻七殿下之言,沉吟许久,最终下令,军饷之事由户部与兵部协同,限期解决,不得再互相推诿。”凌云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钦佩。大人这一手,不仅化解了僵局,更让年仅十岁的七皇子在圣上面前留下了“识大体、顾大局”的仁厚印象。
沈玦微微颔首,眼中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扶持七皇子,如同培育一株幼苗,需要的是耐心、养分,和……适时地修剪掉周围过于茂盛的枝叶。
就在此时,门外小厮通报:“二公子,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玦眉梢微挑,并未感到意外。他这位父亲,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永昌侯的书房,摆设奢华却透着几分陈旧气息,如同侯府如今的地位。沈崇端坐在紫檀木大案后,看着走进来的次子。这个儿子,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羽翼丰满,权势甚至盖过了他这个父亲。
“父亲。”沈玦行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疏离。
“坐。”沈崇指了指下首的椅子,沉吟片刻,开口道:“今日朝堂之上,关于军饷之事,你怎么看?”
沈玦神色平淡:“陛下已有圣裁,儿子自当遵从。”
沈崇盯着他:“三殿下对漕运案的结果很满意,但也希望接下来在军饷筹措上,我们能多出些力。如今户部右侍郎是你举荐的陆文远,此事,你当多费心。”这是在明确要求沈玦利用对陆家的影响力,为三皇子派系服务。
沈玦端起茶杯,轻轻拨动浮沫,不置可否:“陆侍郎能否胜任,还需看他自己的能力。儿子在其位,谋其政,自会督促户部办好皇差。”他将公事与私谊撇得干干净净。
沈崇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住,脸色沉了沉。他沉默片刻,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捉摸:
“听说……前几日的宫宴,你那位嫂嫂,很出了些风头?连皇后娘娘都赞赏有加。”
沈玦拨动茶沫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抬眸看向父亲,眼神平静无波:“皇后娘娘仁厚,不过是见嫂嫂年轻守寡,心生怜悯,随口勉励几句罢了。”
“是吗?”沈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年轻,貌美,又有才情,如今更得了皇后青眼……虽是寡妇之身,却也未必没有更好的前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玦,“玦儿,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行事更需谨慎。有些不该有的心思,最好趁早收起。莫要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也……连累了侯府。”
这话已是相当露骨的警告。他显然听到了府内外的某些风声,担心沈玦对陆明璃的“特别关照”会惹来非议。
沈玦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三分嘲弄,七分冷意:
“父亲多虑了。儿子的前程,自有儿子自己挣来,不劳父亲挂心。至于侯府……”他语气微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只要儿子在一日,便无人能动侯府分毫。同样,儿子想护着的人,也无人能动。”
他站起身,微微颔首:“父亲若没有其他吩咐,儿子告退。”
说完,不等沈崇反应,便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而决绝。
沈崇看着被他甩上的房门,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这个逆子!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顶撞,甚至隐隐透出对陆明璃的势在必得!一股混合着愤怒、忌惮与一丝无力感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沈玦走出侯爷的书房,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父亲的话,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更激起了他心底的逆反与掌控欲。
他抬头望向静心苑的方向,那里灯火微茫,如同它主人此刻的处境。
不相干的人?
沈玦眼底掠过一丝暗芒。
从他认出她的那一刻起,从他决定代兄过礼、代兄迎亲的那一刻起,她陆明璃,就早已是他棋局中,是他志在必得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