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千鹤沉默地看着，她没有笑，也没有露出任何鄙夷或奇怪的神情。她只是看着，看着那个在父母的爱与包容下，可以肆意追逐自己喜好的小男孩。他的世界里没有异样的眼光，没有嘲讽和孤立，只有纯粹的、被允许的快乐。这与她，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终于，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一旁因为被“公开处刑”而脸颊通红、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发缝里的萧雨晴身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没有任何冒犯的意味。
“喂，”她问，“难道你真的想当一个女孩吗？”
这个问题让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萧母也停下了翻动相册的手，带着微笑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也想听听他会怎么回答。
萧雨晴猛地抬起头，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双手在身前拼命地摆动，急切地反驳道：“才…才不是呢！我…我只是喜欢可爱的小裙子而已，从来没有想过要变成女孩子！”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结巴，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
“真的！”他看着姬千鹤，努力地解释着：“我就是觉得……这些裙子上的蕾丝、花边、蝴蝶结，都特别好看，比男生的衣服好看多了。穿上它们会让我觉得很开心，就像……就像别人喜欢收集模型，或者喜欢打游戏一样，我只是喜欢漂亮的衣服。”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女孩，也从未对自己的性别产生过困惑。他只是单纯地、固执地热爱着那些被世俗定义为“女性专属”的美丽事物。这是一种纯粹的审美偏好，一种被这个开明的家庭小心翼翼呵护下来的“异装癖”。
姬千鹤看着他急得快要冒烟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把目光重新投向了相册。那句轻飘飘的回应，是一种接纳，让萧雨晴瞬间松了口气。
看完了相册，气氛变得更加融洽。萧母起身准备去厨房洗碗，姬千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阿姨，我来吧。”她坚持道。这顿饭吃得她心里五味杂陈，如果不做点什么，她会觉得自己像个纯粹的闯入者和索取者。
“哎，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萧母连忙摆手。
“妈，让她去吧。”萧雨晴却小声说了一句，他看出了姬千鹤眼神里的固执，“我……我帮她。”
最终，在姬千鹤的坚持下，她和萧雨晴一起走进了厨房。厨房不大，但同样干净整洁。萧雨晴熟练地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碗筷。姬千鹤站在一旁，看着他灵巧的动作，再看看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手。她拿起一个沾着泡沫的盘子，学着萧雨晴的样子想去冲洗，却因为手上湿滑的洗洁精，盘子像一条活鱼一样，猛地从她手里挣脱了出去。
“啪啦——”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小小的厨房里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盘子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白色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空气凝固了。
姬千鹤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残骸，大脑一片空白。她搞砸了。在这个如此温暖、如此善意的家庭里，她用自己的笨拙，制造出了不和谐的噪音。一股懊恼和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
“你……你没事吧？手有没有划到？”萧雨晴的反应却不是责备，而是第一时间抓过她的手，紧张地检查起来。
萧父萧母也闻声赶了过来，看到厨房里的情景，萧母也是急忙问道：“姬千鹤，没伤到吧？”
“……没有。”姬千鹤的声音有些发干，她想道歉，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事没事，碎了就碎了，岁岁平安嘛。”萧父温和地笑着，拿起扫帚和簸箕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片，“人没事就好。”
没有一句责怪，没有一丝不悦，只有纯粹的关心。这种反应，再次超出了姬千鹤的预料。她看着眼前这一家人忙碌的身影，心里那根名为“羡慕”的藤蔓，几乎要破土而出，将她整个人都缠绕起来。
收拾完残局，夜已经深了。姬千鹤知道，自己该告辞了。尽管她无比贪恋这里的温暖，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她走到门口，换上自己的帆布鞋，低声说：“阿姨，叔叔，我……我回去了。”
“这么晚了，让雨晴送送你吧。”萧母不放心地叮嘱道。
“不用。”姬千鹤摇了摇头，拉开了门。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迈出门外的时候，一截衣角被轻轻地拉住了。
她回过头，看到萧雨晴正站在她身后，低着头，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他的手捏着她的校服外套一角，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姬千鹤看着他，看着他与家人相处时流露出的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再对比自己转身时，那极力掩饰却依然无法隐藏的、对这种温暖的羡慕与落寞的眼神……原来，都被这个心思细腻的家伙精准地捕捉到了。
“那个……”萧雨晴的声音很小，小得像蚊子哼哼，“今晚……外面很晚了……你家……也没人。要不……要不你就在我家住下吧？”
他一口气说完，脸已经红透了，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家有多余的客房，虽然很久没人住，但收拾一下还是可以的。他只是……只是不想看到她一个人走入那片冰冷的黑暗里。
按照姬千鹤原本的性子，这种邀请只会被她当成是怜悯和施舍，然后用最刻薄的话语狠狠地拒绝。她会说“关你屁事”，会说“我用不着你可怜”，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是今天，面对眼前这只脸颊通红、紧张得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的可爱小兔子，那些伤人的话语却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怎么也拒绝不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萧雨晴以为她要生气了，捏着她衣角的手指都快要松开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姬千鹤极轻、极轻的一声：“……随便。”
萧雨晴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姬千鹤却已经转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她的脸颊也在发烫，心跳得有些快。
“对了，”萧雨晴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晚上的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西兰花和青椒。”
姬千鹤低头看去，他的掌心里躺着一颗糖。白色的糖纸上印着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是大白兔奶糖。
她看着那颗糖，又看了看他满是歉意和期待的脸，终究还是伸出手，将那颗糖接了过来。糖纸在她的指尖发出轻微的声响，那股甜腻的奶香味，仿佛也顺着指尖，一点点地渗进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