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七……张家……那轻描淡写却重若山岳的几句话，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银灰色眼眸……
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无力感和强烈的危机感，几乎要焚毁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理智。
砸碎这套心爱的茶具，已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极度愤怒与压抑情绪的宣泄口。
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失态，甚至不能对最亲近的家人流露半分，只能在这绝对私密的空间里，通过毁灭自己珍视之物，来勉强平息那滔天的怒火。
良久，他那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他盯着满地狼藉，眼神从暴怒逐渐转变为一种冰冷的、锐利如刀锋的冷静。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张家的直接介入，以最粗暴的方式打乱了他所有的步调和布局。十一仓的秘密……绝不能被揭开。
他缓缓坐回椅子里，闭上眼睛，手指用力地揉按着突突直跳、胀痛不已的太阳穴，强迫自己高速思考。
必须重新谋划。言十七给了时间，但这时间绝非宽容，而是最后通牒。
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想出最完美的应对之策——要么，给出一个足以暂时安抚甚至误导张家的、“完美”的“真相”；要么……就必须做好与张家这股恐怖力量正面冲突的最坏打算，并为此预留后手。
书房内，只剩下他逐渐恢复平稳却依旧沉重的呼吸声，以及满地冰冷的、折射着微弱光线的碎片，无声地预示着风暴将至的极致压抑。
吴二白这位十一仓的真正掌控者，此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巨大压力和强烈的失控感。
满地冰冷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水，如同吴二白此刻破碎的从容和弥漫心间的深刻危机。
他闭眼，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将最后一丝躁动的怒火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愤怒无用，唯有绝对的理智、更深的城府和更缜密的谋划，才能应对当前几乎失控的局面。
他按下书桌上的一个隐秘按钮。
片刻后，书房门被无声推开，一位身着黑衣的心腹手下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入，对满地的狼藉仿佛视而不见，目光低垂，恭敬地肃立一旁：“二爷，请吩咐。”
“收拾干净。”吴二白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冰冷，听不出丝毫刚才失控的情绪，唯有脸色依旧略显苍白。
“立刻以最高权限，调取十一仓死当区近三个月所有异常能量波动记录、全部声纹监控日志、以及所有层级仓管人员的详细行动报告，绝密等级，直接送至我这里。有任何关于非十一仓备案人员活动踪迹的蛛丝马迹，优先筛选标记出来。”
“是！”心腹毫不迟疑，立刻领命。他动作迅捷而安静，高效地清理完地上的碎片和污渍，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再次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除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茶渍味和吴二白眼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深深的精致景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舍与街巷，落在了那处神秘莫测、深埋地下的十一仓。
言十七要真相？他可以给“真相”，但必须是经过他精心裁剪、符合各方“需要”、能够引导走向的“真相”。
张海楼的失踪，变得极其棘手。活要见人，死……也必须见到尸体。如果人真的已经折在了死当区最深处，那他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制造出足够以假乱真、经得起查证的证据，证明这是一场“意外”——或是触动了某种危险机关，或是遭遇了十一仓内部固有的、无法预测的未知物种。
总之，必须与十一仓的日常管理、与他吴二白的指挥毫无干系！
甚至……或许可以巧妙地将祸水引向十一仓本身无法掌控的危险性，或者，更进一步，将某些模糊的线索指向一直潜藏在暗处、与张家宿怨极深的汪家？
如果……如果张海楼还活着……吴二白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冰冷，那就更复杂、也更危险了。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至于张启山的棺椁……那里面的“玄机”是绝对不能让张家人知道的秘密，绝不能让言十七深究下去！必要时，甚至可以考虑启动棺椁的应急处置方案……
吴二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敲击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嗒嗒声。看来，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启动那些深埋在十一仓最底层、原本打算永远不动用的“暗棋”了。
同时，也要不惜代价，加快对十一仓内那件“东西”的研究解析进度，或许在关键时刻，它能成为扭转局面的重要筹码，或是……与张家谈判甚至反制的杀手锏。
与此同时，吴宅高处，言十七并未离去。他如同融入雨雾般，静立在一处极高的飞檐鸱吻之上，冷漠地俯视着脚下吴二白那处此刻看似平静、实则内部必然暗潮汹涌的戒备森严宅院。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吴二白那一刻的暴怒与随后强行压制的冷静。砸碎的茶具只是开始，那条老狐狸绝不会坐以待毙，此刻必然已在紧急布局，或掩盖，或伪造，或谋划反击。
但他并不着急。
今日前来，施加绝对压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现在需要的，正是给吴二白时间和空间去“动作”。
只有对方动起来，才会忙中出错，才会为了掩盖一个漏洞而制造出更多的漏洞，那些深藏在十一仓迷雾下的、关于海楼下落、关于张启山真相、甚至关于背后更大黑手的线索，才会随着吴二白的“自救”行动而逐渐被牵扯出来，浮出水面。
这是一场隔空的对弈。吴二白在明处绞尽脑汁地布局，而言十七，则在暗处冷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触动陷阱的机关。
雨，依旧下个不停，冲刷着这座古老的城市，也仿佛要冲刷出深埋在地下的无数秘密。山雨已来，风满杭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