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旧碾盘被青苔裹了大半,碾槽里积着落叶,碾砣歪在一边,像位累坏的老人。这碾盘是前清时传下来的,当年全村人轮流用它碾米,驴蹄子“哒哒”踩在盘上,碾砣“咕噜咕噜”转,米糠的香能飘出半里地。
爷爷年轻时总牵着驴碾米,他说“碾盘得顺着驴的性子转,急了就出碎米”。有回驴病了,他就自己推碾砣,一圈圈转下来,汗珠子砸在碾盘上,和米糠混在一起,像撒了把碎盐。
碾盘的边缘缺了块,是被拖拉机撞的,村里想把它拆了,爷爷却拦着:“这是老祖宗的东西,能镇住院子。”他把缺角的地方清理干净,种上了仙人掌,现在仙人掌长得绿油油的,像给碾盘镶了块翡翠。
现在碾盘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他们踩着碾槽跳房子,围着碾砣捉迷藏,碾盘“咚咚”响着,像在笑。爷爷坐在旁边抽烟,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仿佛又看见驴在转,米糠在飞,日子在碾盘上被碾得细细的,透着甜。
床头的旧线板是块长方形的木板,上面钉满了密密麻麻的铁钉,缠着各色线头,有的线用完了,钉子上就留着个小小的圈,像没说完的句号。这是奶奶做针线活的“百宝箱”,当年她纳鞋底、缝衣裳,都从这板上找线,线头“簌簌”滑过木板,像在唱歌。
奶奶说这线板“记性好”。哪种线放在哪个钉子上,她闭着眼都能摸到,说“用惯了,换个地方就找不着”。我小时候总爱扯线头玩,把线板弄得乱七八糟,奶奶却不恼,只笑着重新缠好:“线乱了能理,心乱了可不行。”
线板的边角被虫蛀了个小洞,爷爷想换块新木板,奶奶却说:“别换,这板吸线味,新板没这股子暖劲。”她指着最上面的铁钉:“你看这钉,是你爸小时候钉的,歪歪扭扭的,倒结实。”
现在线板上的线头越来越少,奶奶却还每天擦一遍,说“看着整齐”。其实那线板上缠着的不只是线,是奶奶的白发,是爸爸的童年,是一针一线缝进日子里的温柔,乱不了,也散不了。
门边的旧铡刀锈得厉害,刀片和木架连在一起,像长了根的老树。这是爷爷铡草料用的,当年他总在傍晚铡草,刀片“咔嚓咔嚓”落下,青草的汁液溅在木架上,结了层暗绿的印,像幅写意画。
爷爷说这铡刀“认草”。铡麦秸要快,铡玉米秆要慢,他握着刀柄说“劲得用在点子上,不然伤刀”。有回我学着铡草,差点铡了手,爷爷一把拉开我,说“这刀不认小孩,得长大了才教你”。
铡刀的木架裂了道缝,爸爸用铁丝捆了又捆,铁丝锈成了褐色,却把裂缝勒得紧紧的。现在铡刀成了摆设,爷爷却不让挪地方,说“放在门边镇宅,邪祟不敢来”。
风吹过刀片,“呜呜”地响,像铡刀在打盹。阳光落在锈迹上,亮闪闪的,藏着那些被铡碎的草料,被喂饱的牛羊,还有一个庄稼人把日子铡得匀匀实实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