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顶的旧木箱锁坏了,箱盖敞着条缝,里面装着些旧布料,蓝的粗布、花的的确良,都带着股樟脑丸的味。这是姥姥的嫁妆箱,当年装着她的嫁衣、绣品,还有姥爷送的银镯子,锁得紧紧的,像藏着个姑娘的心事。
姥姥总爱对着木箱发呆,说:“当年你姥爷托媒人来说亲,就把镯子放在这箱里,红布包着,我摸了半天才敢打开。”她用手摸着箱沿的木纹:“这木头是你太姥爷选的,说结实,能装一辈子的念想。”
木箱的边角磕掉了块,露出里面的白木,妈妈想给它刷层漆,姥姥却说:“别刷,磕了才真实,就像日子,哪能没个磕碰?”她从箱底翻出块红布:“你看这布,是我当年绣嫁衣剩下的,现在还红着呢。”
阳光从箱缝钻进去,照在旧布料上,浮尘在光里跳舞,像姥姥年轻时的影子。木箱就那么敞着,像位敞开胸怀的老人,把藏了一辈子的温柔,都摊在阳光下——那些布料裹着的,不只是旧时光,还有姥姥的青春,姥爷的牵挂,是一针一线缝进日子里的暖。
院中的旧石桌裂了道缝,是去年冬天冻的,桌面被磨得光溜溜的,能照见人影。这石桌是太爷爷凿的,当年他总在桌上喝茶、下棋,石桌的纹路里嵌着茶渍、棋子印,像幅淡淡的画。
夏天的傍晚,石桌最热闹。爷爷在上面摆棋盘,爸爸在旁边看,我趴在桌上写作业,蚊子在灯影里飞,石桌“凉凉”的,把暑气都吸走了。有回棋盘被风吹翻,棋子滚了满地,爷爷却笑着捡,说“石桌还在,怕啥”。
石桌的腿上有个小坑,是我小时候用石头砸的,想刻自己的名字,结果只砸出个浅窝。现在那窝成了爷爷的烟灰缸,烟蒂塞满了,他就用石头刮干净,说“石桌不嫌弃咱”。
暴雨过后,石桌的裂缝里积了水,映着天上的云,像块嵌在院里的小镜子。爷爷坐在石凳上抽烟,看着云在水里飘,忽然说:“你太爷爷当年就坐在这,说‘石桌比人结实,能看着咱辈辈相传’。”
门边的旧竹篮编得细密,提手处缠着布条,篮身的篾条泛着浅黄,是姥姥买菜用的。当年她挎着它去早市,篮里装着新鲜的黄瓜、通红的西红柿,回家时总会给我留个最大的,放在篮底,用布盖着,怕被太阳晒蔫。
姥姥选菜有讲究,总在竹篮里垫张报纸,说“这样菜干净”。她捏着黄瓜看花蒂,摸着西红柿看软硬,竹篮在她臂弯里晃,像只听话的小兽。有回篮底磨破了,她找了块旧布,一针一线缝上,说“补补还能用,扔了可惜”。
现在超市的塑料袋堆成山,竹篮却还挂在门边,里面偶尔放个柚子、几个苹果,姥姥说“透气,水果不容易坏”。其实她是想挎着它走走,走在早市的人群里,听着叫卖声,闻着菜香,像当年一样——竹篮里装着的,不只是菜,是烟火气,是日子的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