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老竹筐裂了道缝,竹篾断了几根,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像位佝偻着背的老人。筐底积着层薄灰,混着几片干枯的落叶,是前阵子收玉米时漏下去的。这筐是爷爷年轻时编的,竹篾选的是后山最韧的楠竹,当年结实得能装下满满一筐红薯,如今却连半筐白菜都快兜不住了。
今早娘想把它扔了,被爷爷拦下来:“补补还能用,扔了可惜。”他搬了张小板凳坐在筐边,从墙角翻出几缕新竹篾,眯着眼穿针似的往裂缝里续。竹篾带着露水的潮气,在他手里弯出柔和的弧度,老茧摩挲着竹片,发出“沙沙”的轻响。
“您这是何苦,”娘在旁边择着菜,“新筐也不贵,省得费这劲。”爷爷没抬头,手里的活没停:“贵不贵是一回事,这筐跟着我收过麦子、装过棉花,陪我熬过多少个农忙,扔了心里空得慌。”他指尖的竹篾忽然滑了下,在掌心划出道红痕,他吮了吮伤口,又继续编,“你看这竹纹,都跟我手熟了,新筐哪有这默契。”
我蹲在旁边看,发现筐壁内侧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是我小时候用小刀划的。那时候总爱趴在筐里玩“坐船”,把布娃娃放进筐里,推着它在院里跑,竹篾刮得手心发痒,却笑得停不下来。有次下雨,我还把淋湿的小鸡仔放进筐里,用棉袄裹着,筐底垫着干草,小鸡在里面“叽叽”叫,筐子被焐得暖暖的。
爷爷补得很慢,阳光透过竹篾的缝隙落在他手上,把那些老茧照得透亮。补到最后,他用麻绳在裂口处缠了两圈,打了个结实的结,拍了拍筐底:“成了,装些零碎柴火还是顶用的。”他把筐挪到柴火堆旁,往里面塞了几把枯枝,筐子稳稳地立着,裂缝被新竹篾撑住,像长出了道新的筋骨。
傍晚喂鸡时,我往筐里撒了把玉米粒,鸡群围过来啄食,竹筐被啄得轻轻晃动,发出“咯吱”的声响,倒像是在跟我打招呼。原来有些东西看着旧了、破了,可只要修修补补,就能接着装下日子里的琐碎和暖,就像这老竹筐,裂缝里藏着的,全是过过的日子。
窗台上的玻璃瓶摆了有些年头,瓶身蒙着层薄灰,阳光照过来,能看见里面沉着半瓶粗沙,沙粒间嵌着几颗褪色的玻璃珠——那是我小时候在河滩捡的,红的、蓝的、透明白的,当时宝贝得不行,非要装进空酒瓶里当“宝石”。
今早擦窗台时,指尖碰倒了瓶子,“哐当”一声撞在窗框上,没碎,却把瓶口磕掉了一小块,露出尖尖的玻璃碴。我捏着瓶口想扔进垃圾桶,娘从厨房探出头:“别扔,装蒜正好。”她走过来,拿过瓶子倒出沙和玻璃珠,往里面塞了几头新剥的蒜,“你看,瓶口敞着透气,蒜不容易坏,比塑料瓶强。”
玻璃珠滚落在窗台,我捡起来看,蓝色那颗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白茬,倒像块被磨旧的玉。忽然想起三年级暑假,我和邻居家的小满在河滩疯跑,凉鞋陷进泥里,光脚踩着鹅卵石找玻璃珠,脚心被硌得生疼也顾不上。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时,我们捧着满兜的“宝石”回家,小满的玻璃珠比我的亮,我还哭着闹着要换,最后他把最圆的那颗绿珠子给了我,现在想来,那珠子早不知丢去了哪里。
娘把装蒜的玻璃瓶放回窗台,蒜白鼓鼓的,衬得玻璃瓶愈发透亮。她用抹布擦着瓶身的灰:“这瓶子还是你爸当年喝散装酒剩下的,算起来快二十年了,装过豆子、装过钉子、装过你攒的糖纸,啥都能干。”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瓶里,蒜头上的嫩芽在光里泛着青,像在偷偷拔尖。我摸着瓶身被岁月磨出的细痕,忽然觉得,这磕了口的玻璃瓶,倒比新买的收纳罐更懂日子——它不挑活计,装啥都认,就像家里的老物件,看着不起眼,却默默装着一茬又一茬的时光。
傍晚小满突然来串门,手里拎着袋新摘的葡萄。看见窗台上的玻璃瓶,他指着里面的玻璃珠笑:“这不是咱当年捡的‘宝石’吗?我家那瓶早摔了。”我把蓝珠子塞给他:“给你,当年欠你的。”他接过去揣进兜里,说:“下周去河滩再捡点?听说涨水后冲上来不少新的。”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吹得玻璃瓶轻轻晃,蒜瓣在里面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原来有些旧物件,不仅装着过去的日子,还能勾出藏在时光里的人,让那些以为淡了的记忆,突然就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