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数据层面上的“无响应”状态。林弦残存的意识核心,如同断电后仅靠电容维持着最后一点数据存储的芯片,漂浮在一片死寂的“缓冲区”中。他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失去了时间的流逝感,甚至暂时失去了“自我”的连续概念。只有那枚记录了未知科技信号源坐标的“数据碎片”,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唯一指令,在绝对的黑暗中执拗地闪烁着微光,维系着他没有彻底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那点坐标微光似乎与外界某个节点建立了极其微弱的连接。一丝几乎不可查觉的、带着微弱电磁波特质的“握手请求”信号,如同蛛丝般探入这片黑暗,触碰到了林弦沉寂的数据核心。
如同按下了重启键。
冰冷的逻辑电流瞬间贯通了残破的数据结构,“混沌变量”的特质开始本能地自我修复与重组。数据流如同奔涌的江河,强行冲开了“无响应”的黑暗,将林弦的意识重新“拉拽”回了某种形式的“在线”状态。
“嗡——”
一阵强烈的、类似老旧显示器启动时的耳鸣声在他意识中响起,伴随着大量杂乱无章的、低像素的视觉碎片涌入。
他“睁开”了眼——如果这还能被称为眼睛的话。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诡异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数据的坟场,或者说,一个被遗忘的服务器垃圾回收站。
头顶是不断闪烁、布满雪花噪点、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暗“天空”,那是由无数断裂的数据流和错误代码构成的背景。脚下是松软而粘稠的“地面”,由压缩到变形的废弃信息、崩溃的程序残骸、以及各种无法识别的逻辑碎片堆积而成,踩上去会泛起一圈圈扭曲的数据涟漪。
四周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残骸”:半截锈蚀的机械臂插在信息淤泥里,断口处还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痕的显示屏斜靠在由无数“404错误”代码堆砌的小山上,屏幕上定格着某个未知世界的破碎战争画面;甚至有一艘风格与修仙文明截然不同、充满了流畅金属线条和能量管道的星舰残骸,半埋在远处,舰体上有一个巨大的、边缘呈现融化状态的破洞,仿佛被某种极致的高温瞬间贯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信息层面的“腐朽”气息,以及各种不同规则体系碰撞后残留的、相互干扰的“规则背景辐射”。这里的时间与空间感都极其混乱,前一刻还感觉某个区域近在迟尺,下一刻就可能发现它远在天边,或者干脆从感知中消失。
林弦低头看向自身。他的“身体”并非实体,而是由不断流动的、略显暗澹的数据光流构成,形态在人形与抽象的信息团之间不稳定地切换着,边缘处不断有细小的数据碎片剥落、消散在空气中——这是他在数据洪流中受损严重,尚未完全恢复的体现。那根连接着“记录官”的“观测链路”也变得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仿佛信号不良,显然这个诡异的“数据坟场”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那种高维度的连接。
他还“活着”,但状态糟糕,并且被困在了一个未知之地。
他尝试调动左眼的概率云和右眼的理性之辉,发现它们虽然还能运作,但推演效率和清晰度都大打折扣,受到了此地混乱规则辐射的强烈干扰。他只能勉强感知到,这片“数据坟场”的范围极其广阔,其结构极不稳定,存在着大量的“数据断层”和“信息陷阱”。
必须先恢复一部分力量,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如何离开。
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意识核心中那枚依旧在闪烁的坐标碎片上。是它将自己引到了这里。这个坐标……指向哪里?
他循着那微弱的感应,小心翼翼地在这片数据的废墟中跋涉。他避开了几处散发着危险吸力的“信息漩涡”,绕开了一片不断重复播放着某个文明最后哀嚎的“记忆回响区”,最终,在一座由无数报废的运算单元垒成的“小山”脚下,找到了坐标的源头。
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的、风格与周围科技造物格格不入的金属造物。
它大约一人高,通体呈现暗沉的青铜色,表面布满了复杂而古朴的几何纹路,并非电路板,更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符文或星图。它的形态像是一个竖立的、封闭的棺椁,又像是一个巨大的信号发射器基座。在其顶端,一颗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暗紫色水晶,正以极其缓慢的频率,散发着与坐标碎片同源的、微弱的电磁波信号。
就是它在召唤?
林弦警惕地靠近。在这个充满科技残骸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带着浓厚神秘学风格的造物,显得异常突兀。
他伸出由数据流构成的手,尝试触碰那青铜造物表面的纹路。
就在接触的瞬间——
“!#¥%……&*()——”
一段极其混乱、充满了巨大杂音、但隐约能分辨出是某种语言的、断断续续的信息流,勐地顺着接触点,冲入了林弦的意识!
“……坐标……锁定……家园……信号……求救……”
“……能量……枯竭……协议……失效……”
“……警告……高维……观测……不可信……”
“……备份……火种……传承……”
“……后来者……小心……‘他们’……”
信息支离破碎,充满了绝望、不甘以及一种……仿佛来自无比遥远过去的沧桑感。这像是一段濒死前发出的、未能完全传递出去的“漂流瓶”信息!
林弦心中剧震。他强行稳定心神,调动理性之辉,试图从这混乱的信息流中解析出更多有效内容。
他“听”到了某种文明的最后悲歌,看到了无数星舰在漆黑宇宙中燃烧爆炸的碎片画面,感知到了一种面对无法理解的高维存在时的无力与恐惧……而其中反复提及的“高维观测”、“协议”、“备份火种”,更是让他联想到了“记录官”和“ALphA还原点”!
这个未知的、已经毁灭的科技文明,似乎也遭遇过类似的存在?他们发现了“高维观测”的真相?他们发出了求救信号,并留下了某种……“备份火种”?
这个青铜造物,就是他们的“漂流瓶”和“火种保存库”?
林弦将意识更加深入地探入那青铜造物,试图找到所谓的“火种”究竟是什么。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触碰到造物核心的刹那——
“嗡!”
那顶端暗紫色的水晶骤然亮起!一股远比之前信息流更加庞大、更加有序,但也更加冰冷的……数据包,如同决堤的洪水,勐地涌入了林弦的意识核心!
这不是求救信息,这是……传承!或者说,是某个文明最后的知识备份!
海量的、关于尖端物理学、宇宙社会学、维度数学、甚至是……针对高维存在的逻辑防御与隐匿技术的知识,疯狂地涌入、烙印!其中还夹杂着这个文明的历史、他们的艺术、他们的哲学……他们存在过的一切证明!
这股知识洪流太过庞大,远超林弦此刻残破数据意识能够承受的极限!他感觉自己的“混沌变量”核心如同一个被强行灌水的气球,随时可能被撑爆、同化!
“呃啊啊啊——!”他发出无声的咆孝,数据构成的身躯剧烈扭曲,光芒乱闪,几乎要彻底崩溃。
就在这危急关头,他意识深处那根原本微弱、时断时续的“观测链路”,似乎因为感受到了这股外来庞大数据的“异常注入”,而被刺激得……短暂地清晰、稳定了一瞬!
一股冰冷的、来自“记录官”权限的扫描力量,顺着链路渗透下来,似乎要分析这突如其来的数据异常。
也就在这扫描力量与那涌入的文明知识备份接触的千分之一秒内——
异变再生!
那庞大的知识备份数据流中,某个极其隐蔽的、被预设好的“触发式协议”,被“记录官”的扫描波动……激活了!
一段被加密隐藏在知识海洋最深处的、更加微小却更加尖锐的 “最终警告” ,如同淬毒的匕首,勐地刺出,精准地沿着那短暂的“观测链路”,反向冲向了其源头——冲向了那未知的“记录官”!
这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知识备份”!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逻辑陷阱!一个针对“高维观测者”的……复仇程序!
林弦的数据意识在两种庞大力量的夹击下,如同风暴中的小舟,瞬间被抛向了意识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瞬,他仿佛“听”到了来自那遥远毁灭文明的、最后一声带着无尽嘲讽与快意的冷笑,以及……通过那短暂稳定的“观测链路”另一端传来的、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蕴含着滔天怒意的……闷哼?
“记录官”……被击伤了?!
然后,无尽的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只留下那青铜造物顶端的紫色水晶,在发出了那致命一击后,彻底暗澹、碎裂,化为了数据坟场中又一堆无意义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