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在夜色中平稳疾驰，窗外的霓虹流光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斑驳的光带。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嘶嘶声。陈叔专注地握着方向盘，目光沉稳地观察着路况，将后座那片压抑的沉默留给了两个少年人。
林晚照蜷缩在后座，枕在沈倦的腿上，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挣扎。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枯竭像沉重的枷锁，将她拖向黑暗深处，但某种更深层的、尖锐的不安和愧疚，却又像针一样不断刺痛着她，让她无法彻底沉沦。
鼻尖萦绕的是沈倦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汗水和一丝淡淡的、像是金属灼烧后的焦味。耳边是他胸膛里传来的、清晰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声，还有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他生气了。
不，不只是生气。
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冻结的冰冷怒火，还有深藏其下的、让她心脏揪痛的恐慌。
她骗了他。
她瞒着他，独自踏入险境。
她差一点就……
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拭去不断渗出的泪水。那触碰很轻，很温柔，却带着细微的、不容忽视的颤抖。
“沈倦……”她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呢喃，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了一瞬，勒得她有些发疼，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以一种更加小心翼翼的力道，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他没有回应，只是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沉重。
车子驶入一片安静的别墅区，最终停在了沈倦家门前。
“少爷，到了。”陈叔低声说道，快速下车，为后座拉开车门。
沈倦抱着林晚照下车，步履依旧沉稳，但脸色在门廊灯光的映照下，苍白得吓人，额角甚至有细密的冷汗渗出。他抱着她，径直走进别墅，对迎上来的另一位家政人员（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快速吩咐：“王姨，准备些温水、干净的毛巾，还有……让人立刻去请李医生过来，要快。”
“是，少爷。”王姨看了一眼他怀中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女孩，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没有任何多问，立刻转身去办。
沈倦抱着林晚照走上二楼，走进一间色调柔和、布置简洁的客房，小心地将她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他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手指在她冰凉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脉搏。
然后，他直起身，后退一步，站在床边，沉默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沉，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后怕、愤怒、疲惫、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更深邃的东西。
王姨很快端来了温水和毛巾。沈倦接过来，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在床边坐下，用温水浸湿毛巾，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开始擦拭林晚照脸上干涸的血迹、泪痕和灰尘。他擦得很仔细，眉心微蹙，唇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又极其困难的任务。
温热的毛巾拂过皮肤，带来舒适的暖意。林晚照的意识在昏沉中浮浮沉沉，本能地朝着那温暖靠近，嘴里又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
这一次，沈倦听清了。
她在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悔意。
沈倦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握着毛巾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仿佛沉淀下来，凝聚成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质地。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直到将她脸上所有污迹擦拭干净，露出原本苍白却清秀的轮廓。然后，他放下毛巾，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约半小时后，李医生匆匆赶来。这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气质儒雅温和的医生，提着专业的医疗箱。他显然对沈倦家的情况并不陌生，没有多问，迅速为林晚照做了检查。
“身体主要是过度疲劳和精神力严重透支，有一些轻微的内腑震荡，但不严重。外伤只有膝盖和手肘的擦伤，已经处理了。”李医生收起听诊器，语气平和，“我给她注射了营养剂和温和的镇静剂，让她好好睡一觉，醒来后注意补充能量和休息，慢慢就能恢复。至于精神力方面……这个我帮不上太多，只能靠她自己休养。”
他看了一眼沈倦同样不太好的脸色，补充道：“你也需要休息，少爷。你的消耗……恐怕不比她小。”
沈倦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李叔。今晚麻烦你了。”
“应该的。”李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收拾好东西，在陈叔的陪同下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蓝色的晨光。
林晚照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开来。
沈倦却依旧坐在床边，没有离开。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晨光微熹中安静的睡颜，看着那张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脆弱。
整整一夜的紧绷、担忧、愤怒，以及强行催动力量带来的巨大负荷，此刻如同退潮后的礁石，嶙峋而冰冷地凸显出来。疲惫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
但他不能睡。
有些话，必须在今天说清楚。
有些事，不能再有下一次。
上午十点左右，林晚照从深沉的睡眠中缓缓醒来。
意识回归的瞬间，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废弃仓库、陷阱、暗红丝线、濒临崩溃的绝望……然后，是撞破大门的巨响，是沈倦逆光而来的身影，是他周身那股清冽浩瀚、如同神只般驱散一切黑暗的能量场，是他抱着她离开时那坚实温暖的怀抱，和他眼中冰冷刺骨的怒火……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简洁雅致的天花板，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铺。房间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薰衣草香。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四肢却传来一阵强烈的酸软无力，大脑也还有些昏沉。记忆的最后，是她被沈倦抱上车，然后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这里……是沈倦家？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坐在窗边单人沙发里的那个身影。
沈倦背对着窗户，晨光从他身后漫进来，为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却也让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家居服，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但目光并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定格在虚空中，眼神沉静得近乎漠然。
听到床上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让林晚照心头发慌。没有昨夜的怒火，也没有担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沉寂。
“醒了？”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听不出情绪。
林晚照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点了点头。
沈倦合上书，放在一边，站起身，走到床边。他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缓缓扫过，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感觉怎么样？”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还……还好。”林晚照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小，很干涩，“就是……没什么力气。”
“李叔说你精神透支严重，需要静养。”沈倦陈述道，然后顿了顿，“饿吗？王姨准备了粥。”
林晚照摇摇头，她现在哪里吃得下东西。她看着沈倦平静得反常的脸，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烈。她宁愿他像昨夜那样发火，骂她，吼她，也好过现在这样……冰冷的平静。
“沈倦，”她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发颤，“昨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
“不用谢。”沈倦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
林晚照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她呼吸一窒。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划清界限吗？
“我……”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对不起。我……我不该瞒着你，不该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
“你知道那里危险？”沈倦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微微偏头，目光锐利地刺向她，“你知道那个陷阱是专门针对你设计的？你知道那个执行体手里有能瞬间制服你的装备？你知道仓库周围至少还有三个外围暗哨，如果不是我提前让人清理了，你连那片工业区都进不去？”
他的语速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林晚照的心脏，让她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他……他都知道？他不仅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还提前做了布置？
“你……你怎么……”她震惊地看着他。
“我怎么知道？”沈倦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温度、近乎讽刺的弧度，“林晚照，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想瞒，就能瞒得天衣无缝？”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床边，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林晚照。
“你从书店取出那个U盘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规划路线，避开我家附近所有监控和‘蚀’的暗哨时，我的人就在你后面。”
“你进入旧工业区，一步步靠近那个仓库时，我就在对面的废弃水塔上看着。”
“我看着你像只自以为聪明的小兔子，一步步，跳进别人早就为你挖好的坑里。”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她所有自以为是的伪装和侥幸。
“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沈倦看着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涌起的巨大恐慌和难以置信，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疼痛混合着更深的怒火，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冷静。
“我看着你被那些恶心的东西缠住，看着你吐血，看着你的屏障一点点碎掉，看着你眼睛里的光快要熄灭……”他的声音终于开始失控地颤抖，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嘶哑，“林晚照，你告诉我，我是什么感觉？！”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她头侧的床头柜上！
“砰——！！”
实木的柜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上面摆放的水杯和台灯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林晚照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沈倦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平静深邃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后怕，是愤怒，是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恐慌，还有深不见底的心疼。
“你答应过我什么？！”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任何行动之前，必须让我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嗯？！”
“你说你会试着依赖我！你说我们一起面对！结果呢？！”
“你就用这种方式‘依赖’我？！用这种方式‘一起面对’？！把自己当诱饵丢出去，差点死在那个鬼地方？！”
“林晚照！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床铺和他的胸膛之间，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她泪眼模糊的脸。
“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备用救援？！一个不需要知道真相、只需要在你玩脱了的时候出来收拾烂局的外人？！还是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
“你根本就没想过，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林晚照所有强撑的防线。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拼命摇头，泪水汹涌而出，“我没有……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我怕连累你……我怕他们盯上你……电话里他们说……说你是‘光’……会吸引‘飞蛾’……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所有的恐惧、愧疚、后怕，还有对他那番话的巨大恐慌，彻底击溃了她。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我知道我差点害死自己……也差点……差点让你……”她泣不成声，伸出手，想要去抓他的衣袖，手指却颤抖得厉害，“对不起……沈倦……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别不要我……”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了沈倦的心脏。
他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被抛弃的恐惧和哀求，胸腔里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嗤啦一声，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酸涩和钝痛。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对谁发火？
对着这个刚刚从生死边缘被拉回来、精神崩溃、满心恐惧和愧疚的女孩？
对着这个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却还在担心会连累他的傻瓜？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心疼，瞬间淹没了他。
他撑在她身侧的手臂，缓缓垂落。
然后，在林晚照惊恐失措、以为他真的会转身离开的目光中——
沈倦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她，而是用力地、几乎带着某种凶狠的力道，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拉了起来，狠狠地、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林晚照！”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嘶哑得厉害，带着未消的余怒，更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不容置疑的宣告，“你听清楚了！”
“我不怕被连累！我不怕什么‘飞蛾’！”
“我怕的是你出事！怕的是你一个人面对危险！怕的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怕的是……”他的手臂收得更紧，紧到林晚照几乎无法呼吸，紧到两人的心跳和颤抖都清晰可感，“怕的是来不及！”
他将脸埋进她温热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湿意：
“没有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
“如果你再敢一个人跑去冒险，如果你再敢瞒着我……”他顿了顿，抬起头，逼她看着自己赤红的、湿润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就把你绑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说到做到。”
这不是情话。
这是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更不容违逆的警告和承诺。
林晚照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慌、愤怒、心疼，还有那份执拗到近乎偏执的守护欲，泪水流得更凶了。
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用力地点头，哽咽着，一遍又一遍：
“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对不起……沈倦……对不起……”
沈倦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她，用自己温热的怀抱，驱散她身上最后一丝寒意和恐惧。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
激烈的风暴终于过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疲惫，是心照不宣的依赖，是再也无法割裂的、深入骨髓的羁绊。
而在两人都未曾察觉的角落，林晚照脑海中，系统的提示悄然浮现：
【隐藏限时任务【阴影溯源】完成！奖励结算中……】
【警告：检测到任务过程中，部分加密信号编码已被未知方式截获并反向破译。“蚀”组织高层可能已接收到关于‘观测目标b’（沈倦）能量场的部分异常数据。风险等级评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