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辞呈的手心全是汗,县衙青砖地被正午日头晒得发烫。沈砚那厮居然穿了身月白长衫,活像戏台上的文弱书生——要不是腰间那柄匕首泛着寒光,我差点以为他要去参加诗社。
\"林捕头,真要学那戏本子里的侠侣归隐?\"他倚在衙门口的石狮子旁,手指绕着我刀穗上的流苏玩,\"青锋阁三百死士,可都等着阁主发号施令呢。\"
我抬脚踹他小腿,被他轻飘飘躲过。风卷着槐花扑进公堂,县太爷的惊堂木\"啪\"地砸在案上:\"林晚秋!你当这捕头是儿戏?上月刚破了戏台子密室案,这节骨眼上……\"
\"密室案根本就是扯淡。\"我扯下腰牌拍在桌上,玉牌磕出清脆裂响,\"那戏台子地下有暗河,凶手顺着水流逃了,偏要搞什么'鬼魂索命'的噱头。\"
沈砚忽然低笑出声。他袖口滑出半块残破的铜镜,镜面映出我涨红的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举着绣春刀追了我三条街,就为这面镜子。\"
\"那是你偷了城隍庙的功德箱!\"
\"可最后不是还你清白了?\"他指尖抚过镜面裂纹,\"青锋阁的账本在暗河第三个弯道,密室案的卷宗……\"他忽然压低声音,\"在县太爷书房的《金刚经》夹层里。\"
我瞳孔猛地收缩。难怪那日搜查时,县太爷死活不让碰那本经书!
\"所以?\"我盯着他腰间匕首,刀柄缠着的黑绳和我的刀穗是同一种编法。
\"所以今晚子时,戏台子见。\"他转身时衣摆扫过石阶,露出鞋尖沾着的暗红朱砂——和戏台柱子上的一模一样。
戌时三刻,青锋阁死士突然闯进县衙。我举着刀挡在卷宗库前,看着为首的黑衣人扯下面巾:\"林姑娘,阁主说该烧的都烧了。\"他扔来个火折子,火光映出他左脸那道疤——正是戏台案发现场那个蒙面人!
\"你们阁主呢?\"
\"在给戏台子准备最后的烟火。\"那人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他说要送您场大戏。\"
我冲向戏台时,火把已经点燃了台柱。沈砚站在焦黑的戏台上,手里把玩着县太爷的官印。台下堆着成山的账册,火舌正舔舐着\"青锋阁\"三个烫金大字。
\"你疯了?\"我扯住他胳膊,被他袖中滑出的匕首柄硌到掌心,\"这账册能扳倒半个江南官场!\"
\"扳倒之后呢?\"他忽然凑近,呼吸带着松木香,\"让新的贪官坐上来?晚秋,我们斗不过这吃人的世道。\"
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十六岁那年的雨夜。我追着他翻过城墙,他故意把铜镜掉在泥坑里,等我捡起来时,镜面映出的却是他撑着油纸伞的笑脸。
\"换信物吧。\"他解下匕首塞进我手里,刀柄还带着他的体温,\"以后抓贼,记得用我送的家伙。\"
我扯下刀穗缠住他手腕:\"青锋阁的死士……\"
\"已经散了。\"他晃了晃手腕,朱砂色的穗子在火光中像道血痕,\"就像这戏台子,烧干净了才能盖新的。\"
(焦木噼啪声中,戏台横梁突然砸下。沈砚拽着我滚到台下,后背撞上生锈的戏服架。铜镜碎片扎进掌心,我摸到片刻温热的液体——不是血,是融化的朱砂。)
\"这镜子……\"我举着半块残镜,镜面映出我们重叠的影子。沈砚忽然用匕首划破指尖,血珠滴在镜面上,竟渗出诡异的青光。
\"还记得戏台前那个密室吗?\"他声音发沉,\"根本没有什么机关,是县太爷用镜子造了幻象。\"
我浑身发冷。那日发现尸体时,窗纸上的血手印确实像从镜中伸出来的!
\"他找了西域幻术师。\"沈砚的匕首抵住镜框,\"所谓'密室',不过是让所有人看到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
残镜突然迸发强光。我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却站在城隍庙前——十六岁的沈砚正踮脚偷功德箱,月白衣摆扫过庙门铜铃。
\"欢迎来到真正的'密室'。\"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里没有凶手,没有冤案,只有……\"
铜铃突然齐响。我转头看见无数面镜子立在雾中,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不同场景:县太爷在密室里大笑,戏子吊死在横梁上,还有……十二岁的我跪在雨里,手里攥着半块铜镜。
\"这些才是被权力掩埋的真相。\"沈砚的声音从身后贴近,\"我们追查的'密室案',不过是他们扔出来的替罪羊。\"
我猛地转身,匕首划破他衣袖。他却不躲,任由鲜血染红镜面:\"晚秋,你看这镜子——\"
所有铜镜同时炸裂。碎片划破脸颊时,我闻到熟悉的松木香。沈砚的脸在血雨中模糊,却又清晰得可怕——就像戏台案那晚,他站在火光里对我说\"该结束了\"。
\"鬼戏已终。\"他的匕首突然刺向镜框,裂纹瞬间爬满整面墙,\"人戏……\"
整座城隍庙开始坍塌。我抓住他手腕,摸到皮下凸起的刺青——那是青锋阁死士的标记!
\"你早就……\"
\"早就知道会被背叛?\"他轻笑,指尖抚过我眼尾,\"就像你知道,那日追我翻墙时,我故意放慢脚步?\"
瓦砾砸在肩头的瞬间,我拽着他滚进暗河。冰冷水流冲开记忆阀门:十二岁那场大火,父亲举着绣春刀冲进火场,背后是举着火把的官兵;十六岁雨夜,沈砚把铜镜塞给我时,袖口露出半截青锋阁令牌……
\"所以从一开始……\"我呛了口水,被他托住后腰,\"戏台案、密室、甚至青锋阁……\"
\"都是棋局。\"他吐出嘴里的水草,\"但棋子动了情,就变数了。\"
暗河尽头透出天光时,我摸到他腰间硬物——不是匕首,是半块官印。和县太爷那枚,刚好能拼成完整的\"江南巡抚\"。
\"你……\"
\"晚秋。\"他忽然正经起来,手指擦过我唇角血渍,\"记得你说要当天下第一女捕头吗?\"
我愣住。那是十三岁醉酒时说的胡话,他居然……
\"现在我要你当更大的。\"他把我推向出口,逆光中笑容刺眼,\"去查江南巡抚案,查青锋阁背后的主子,查所有被权力掩埋的……\"
\"那你呢?\"
\"我?\"他转身游向黑暗,声音飘来时带着回音,\"当然是去当你的第一个通缉犯啊。\"
(结尾:我爬上岸时,手里攥着两样东西——沈砚的匕首,和那半块染血的铜镜。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正是青锋阁解散的暗号。我扯下刀穗缠住手腕,转身走进晨雾,绣春刀穗子上的朱砂,在风里划出细长的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