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惬意的日子,在第三天被陡然打破。那天陈健像往常一样回到家,进厨房捅旺炉火时,忽听得门响。傻娥子闪身进来,反手将门关紧。 \"嫂子,你咋这时候来了?\" 他下意识开口。 \"你叫我什么?\" 傻娥子伸手朝他肩头虚晃,陈健左手轻挡,暗自思忖,这动不动动手动脚的毛病,日后若真在一起,可得好好改改。
\"嫂子啊。\" 他重复。 \"再叫一遍?\" 傻娥子声音发哑,手又探过来,这次他没躲,任那温热的掌心擦过袖口:\"娄... 小娥?\" \"嗯?\" 她睫毛忽闪。 \"小娥。\" 他终于换了称呼,心跳却莫名加快,\"你这几天...\" \"躲什么?\" 她截断话头,\"正常上班下班吃饭,没躲?\" 眼尾微挑,带三分促狭七分探究。 陈健正要分辩,忽见她身子前倾,忙不迭抬手抵住对方肩膀:\"小娥,你先坐下,咱好好说话。\" \"我听着呢。\" 她依言退后半步,指尖却仍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袖口,\"大茂去乡下了,我... 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 火光在灶膛里跳跃,映得她双颊飞红。陈健定了定神:\"院子里隔墙有耳,万一叫人撞见...\" 话未说完,便见她眼底掠过一丝委屈,忙又补道:\"不是躲着你,是眼下这形势,咱得格外当心。你想,要是被人抓了把柄,批斗会上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家老爷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傻娥子轻轻咬唇:\"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副样子,两撇小胡子凑过来,连饭都吃不下。\" 顿了顿,声音渐低,\"嫁给他这些年,就没一天舒心过。\" 陈健望着她眉间的愁绪,忽然正色:\"你当真想清楚了?和许大茂离婚,可不是小事。\" \"想清楚了!\" 她抬头,眼里燃着决然。
\"嫁他本就是听我爸的,如今才知道,他在外面...\"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指尖绞着围裙角。 \"我知道你难。\" 陈健叹口气,\"可就算离了婚,咱也不能急着成亲。你想,对门住着,前脚离婚后脚就办喜事,旁人会怎么说?说咱早有私情,婚内不清不楚。\" 见她要插话,忙摆手继续,\"再者说,我才十七,法定婚龄还有三年。就算改年龄,你爸能瞧得上我这穷小子?到时候少不了被人戳脊梁骨,说我攀高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傻娥子听得入神,忽然噗嗤笑出声:\"还癞蛤蟆呢,你比许大茂强百倍。\" 见他板起脸,又忙收了笑,\"好好好,我都听你的。那离婚的事,该怎么跟我爸说?\" 陈健沉吟片刻:\"你回去就哭,说许大茂每次从乡下回来,身上总有股子脂粉味,不像正经人。娄伯父最要面子,定会派人去查。一查之下,发现他跟村里那些寡妇不清不楚...\" \"他真敢?\" 傻娥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怒意。
陈健别过脸,炉火烧得他后颈发烫:\"男人家的事,有时候眼不见为净。你只消让老爷子知道,这女婿靠不住,丢了他的脸,还怕离不成婚?\" 傻娥子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绣花香囊:\"这是我娘留下的,你收着。\" 见他要推,又急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 就当是个念想。\" 火光映着她发烫的脸颊,陈健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重振陈氏家族,谈何容易?眼前人虽好,却生在高门大院,自己不过是个工人,将来的路,怕不是一般的难。
\"还有一事。\"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你离婚后,别在娄家住太久。找你爸要个小院子,就说想静一静。院子到手后,给我写封信,只写地址和时间,我自会去寻你。切记,先观察几日,别让娄伯父的人盯着。\" 傻娥子认真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襟里取出个帕子包着的小纸包:\"这里面是几枚银元,你收着零花。\" 见他推辞,佯怒道,\"别婆婆妈妈的,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难道还能缺了钱花?\" 炉火旺得噼啪作响,陈健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掌心的香囊沉甸甸的。墙角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不知是晚风,还是心跳。
二十分钟后,院门轻响。傻娥子又折返回来,怀里抱着个半旧的木箱:\"这里面是些换洗衣物,还有...\"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箱盖上的铜扣,\"还有我娘给我的嫁妆,你帮我收着。\" 陈健接过箱子,触手生温,忽然瞥见箱角露出半幅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耳尖发烫:\"你... 你快回去吧,别叫人疑心。\" 傻娥子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陈健摸着木箱上的雕花,忽然想起她说的 \"小院子\",想起父亲临终的叮嘱,想起未来那些未知的日子。炉火烧得正旺,映得满室通红,像极了傻娥子临走时眼底的光 —— 那是希望,也是勇气,
是他在这动荡年代里,唯一敢抓住的温暖。 他摸出裤兜里的烟盒,划亮火柴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野猫轻叫。火星明灭间,箱角的并蒂莲在暗影里若隐若现,像极了那年夏天,在轧钢厂后巷,她转身时发梢扬起的弧度。有些事,无需说破,却早已在彼此眼底,酿成了最坚定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