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海啸。余音在极致寂静的会场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耳膜上,震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共享荣辱。共度余生。
这八个字太沉重,裹挟着他全部的财富、权力、信任,以及那份扭曲却炽热的爱,几乎要将我压垮。我能感觉到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聚光灯,聚焦在我身上,等待着我的回答。炙热,锐利,几乎要将我钉在原地。
我该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他刚才的话语在疯狂盘旋——物归原主,灵魂属于你,合伙人,共度余生……
信任他吗?
那个曾让我家破人亡(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用一纸合约将我禁锢在身边,用冰冷规则折磨了我三年的男人?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报复,他何必做到如此地步?何必在全世界面前自揭其短,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何必用“合伙人”这个词,给予我他所能理解的、最高级别的平等和尊重?
恨意是真的。
但此刻他眼中的真诚、忐忑,甚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似乎也不是假的。
过去的三年,那些深夜门外的脚步,那些刻意刁难下隐藏的探究,那些他醉酒后抱着我喊出的模糊呓语……无数曾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汇聚成一条暗流,冲击着我坚固的心防。
也许,周姨说得对。那座黄金牢笼,锁着的不止是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台下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像潮水般涌来。镁光灯又开始不安分地闪烁,记者们调整着焦距,试图捕捉我脸上最细微的崩溃或动摇。
“她怎么不说话?”
“是太激动了,还是……”
“不会要拒绝吧?那可是砚深集团一半的股份!”
“换你你敢要?这得多大压力?”
“看陆总那样子,都快碎了……”
这些声音嗡嗡地响着,让我心烦意乱。我看到陆砚深捧着协议和戒指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他仰望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最初的坚定和期待,正一点点被逐渐蔓延的恐慌和不确定所侵蚀。
就像一座即将倾塌的雪山,表面依旧冷硬,内里却已裂开无数缝隙。
他在害怕。
害怕我的拒绝。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原来,强大如陆砚深,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在我面前。
忽然间,那些喧嚣和目光,似乎都远去了。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我和他,他跪着,我站着。中间隔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和一份沉重到无法估量的未来。
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
一个清晰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我的脑海:
如果我现在转身离开,这座看似坚固的雪山,会不会真的就此崩塌?
这个念头让我心脏猛地一抽。
我忽然意识到,我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未来,也是他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脸上只留下干涸的泪痕,紧绷绷的。
我不能一直这样站着。
我必须做出选择。
不是为了台下那些看客,也不是为了那51%的股份。
只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眼前这个看似给了我一一切,实则也将他自己逼到悬崖边的男人。
我动了。
动作很慢,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先是微微弯下膝盖,然后,用手撑住身体,慢慢地、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
坐得太久,腿有些麻了,血液回流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简单的起身动作,却像是一个信号。
“她站起来了!”
“有反应了!”
“要答应了吗?”
台下的骚动瞬间变大,所有议论声都变成了兴奋的猜测。闪光灯彻底疯了,噼里啪啦地亮成一片刺眼的白昼,几乎要将整个宴会厅淹没。我甚至能感觉到光线灼在皮肤上的热度。
陆砚深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眼中的恐慌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希冀。他依旧跪着,但脊背似乎挺直了一些,捧着那份“重礼”的手,也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
他在等待。
等待我的下一步。
我没有去看台下那些狂热的面孔,也没有在意几乎要闪瞎眼的灯光。
我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落在那个单膝跪地,将身家性命都捧到我面前的陆砚深身上。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过、恨过、怨过,此刻心情却复杂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男人。
然后,我向前迈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距离拉近。
我能更清楚地看到他额角细微的汗珠,看到他眼底因为我的靠近而骤然点亮的光。
我缓缓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镇定,弯下了腰。
伸出手。
不是伸向那份价值连城的协议。
也不是伸向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戒指。
而是,轻轻地、坚定地,扶住了他的双臂。
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我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下血液奔流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我想把他拉起来。
这个动作,无关答案。
只是我觉得,他不该再跪着了。
至少,在我面前,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