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带来的那道冰冷禁令,像最后一块沉重的寒冰,彻底封冻了我心底刚刚因发现汇款单而泛起的一丝微澜。房门关上,将我与外界隔绝,也仿佛将我与那个刚刚燃起过一丝微弱探究欲的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很久都没有动。没有眼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胸腔里空荡荡的,像一座被搬空了所有家具、只剩下回声的巨大废墟。冷风在里面毫无阻碍地穿行,带不起任何温度,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那张轻飘飘的汇款单副本,还紧贴着我胸口的皮肤,像一块烙铁,烫得我几乎麻木。它曾经像一把钥匙,差点就要撬开一扇尘封了三年、锈迹斑斑的门。可如今,那扇门的外面,被陆砚深用更粗、更冷的铁链和重锁,层层加固,焊得死紧。
他甚至,更换了密码。
彻底地,不留余地。
我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昏暗的黄昏,彻底沉入墨蓝的深夜。四肢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有些僵硬发麻,我才扶着门板,慢慢地、有些摇晃地站起来。
该工作了。
无论内心如何荒芜,属于“合约保姆”沈清弦的职责,依然需要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精准地执行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卷被按下了倒带键的录像带,画面一帧一帧地,退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起点。甚至,比起点更加冰冷、更加压抑。
我的活动范围被严格地限定在厨房、保姆房,以及几条固定的、需要每日清洁的走廊和客用卫生间。通往书房、档案室、储藏室,甚至连接着那些区域的走廊拐角,都成了无形的禁区。偶尔需要经过,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隐藏在角落的监控摄像头,那冰冷的镜头,像无声的眼睛,时刻追随着我的一举一动。
周姨每天会准时出现在厨房,或者在我打扫时“偶遇”我,用那种混合着同情、无奈和一丝谨慎的语气,传达着陆砚深的指令——今天需要准备什么食材,哪些区域需要重点打扫,或者,干脆就是没有任何具体内容的、仅仅是确认我“安分守己”存在的巡视。
陆砚深本人,几乎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不再出现在厨房用餐,不再在走廊里与我“偶遇”,更不会再踏足我这间狭小的保姆房。偌大的宅邸,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分割成了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他的,和我的。偶尔,在深夜,我或许能隐约听到楼上书房传来沉重的关门声,或者汽车引擎在车库远去的低沉轰鸣,但那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与我毫无干系。
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只剩下周姨口中那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公事公办的指令。
我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精准地、沉默地履行着我的职责。清晨五点起床,打扫指定的区域,准备早餐(尽管他几乎不吃),整理厨房,清洗衣物,然后回到保姆房,在允许的范围内活动,等待下一个指令。动作轻柔,步伐无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周姨和其他佣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不解,也有一种小心翼翼的避让。他们不敢与我多说话,仿佛靠近我,就会沾染上某种不祥的、被主人厌弃的气息。偶尔,我会听到他们在远处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内容模糊,但那种窥探和怜悯的意味,像细小的针尖,无声地刺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比最初来到这里时更糟。
那时,心里至少还燃烧着不甘的恨意和求生的欲望,那火焰虽然灼人,但至少是滚烫的,是活着的证明。
而现在,连恨意都似乎被这无孔不入的冰冷和监视冻结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无。
曾经,因为共同应对赵总而短暂出现的那一丝微光,那偶尔从他眼中流露出的、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如今回想起来,像是一场遥远而模糊的梦境。那点微光,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将此刻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浓重,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希望破灭后的绝望,远比从未见过希望,更加刻骨铭心。
我甚至不再去思考那张汇款单的意义。
它像一颗被埋藏在冻土深处的种子,或许本身蕴含着惊人的真相,但在眼下这片永冻的严寒里,它永远没有破土而出的可能。任何试图挖掘它的行为,都会招致更严厉的镇压和更深的误解。
于是,我学会了彻底的封闭。
不再用目光去观察他西装上的褶皱,不再去留意酒柜里酒的消耗量。那些曾经是我在绝境中赖以生存的、窥探他心境的微小线索,如今都失去了意义。因为他的心,已经对我彻底关闭,焊死了每一道缝隙。
我将自己的内心,也上了一道沉重的锁。
不思考,不感受,不期待。
只是活着。
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沉默,没有情绪。
白天,我机械地完成所有工作。夜晚,我回到保姆房,反锁上门,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庭院里被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景观,或者干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明。那部藏起来的、与顾怀瑾联系的备用旧手机,被我塞在床板下最隐秘的缝隙里,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我不敢触碰,也……暂时失去了触碰的勇气。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具还能呼吸、还能活动的躯壳,和一个被彻底放空、一片死寂的灵魂。
黄金牢笼的铁栅栏,不仅再次收紧,而且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密不透风。而我,似乎也终于学会了,如何做一具合格的、不再试图反抗的……行尸走肉。
只是,在偶尔午夜梦回,或者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胸口那个小小的、硬硬的纸方块时,心底最深处,是否还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试图忽略的悸动?
那悸动太轻微,太短暂,很快就被无边的麻木和冰冷的现实吞没,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