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朝会,太和殿的金砖地缝里还凝着冰。百官按品级站定,朝服上的霜气在暖阁透出的热气里化成细珠,顺着补子上的禽兽纹路往下淌。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空悬的龙椅,落在东侧那架新添的朱红屏风上——素纱帘后,隐约能看见一抹明黄翟衣的轮廓,那是苏凝第一次以皇后身份,代行皇权。
“陛下龙体违和,今日朝政由皇后娘娘与内阁共议。”李德全的尖嗓在大殿里撞出回声,他捧着的明黄托盘里,放着枚通体莹白的凤印,印纽上的凤凰眼嵌着鸽血红宝石,在烛火下亮得刺眼。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笏板在金砖上磕出闷响:“启禀娘娘,江南水灾需拨款五十万两、粮十万石,漕运总督奏请即刻动工修堤,否则开春冰雪消融,恐成大患。”他偷瞄着屏风,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这位皇后素以商道闻名,未必懂赈灾要务。
素纱帘后的人影动了动,苏凝的声音透过纱幔传来,清润却带着分量:“五十万两太多,国库现存银八十七万两,需留三十万给边军越冬。准拨四十万两,其中十万两折成棉衣,由秦掌柜的商队押送,比粮草轻便,灾民更急需。”
她顿了顿,语速不疾不徐:“修堤的事,让工部尚书亲自去江南督办,带着去年盐铁司缴的二十万两专款,专款专用。告诉工部,若敢克扣,本宫斩他的手。”
户部尚书握着笏板的手猛地一紧。他原想虚报二十万两,没想到皇后连国库存银都记得分毫不差,连盐铁司的专款都拎得清楚。他连忙躬身:“臣遵旨。”
兵部尚书紧跟着出列,甲胄上的铜片叮当作响:“北狄趁我朝水灾,在雁门关外聚集骑兵三万,请求增兵两万,加固城防。”
屏风后的沉默持续了三息,殿内的呼吸声都跟着放轻。谁都知道,边军将领多是二皇子旧部,增兵等于给他们送兵权。
“不必增兵。”苏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意,“传旨给雁门关守将,紧闭城门,每日在城头插满旌旗,白日放烟,夜里举火,让北狄以为我军有备。再让青州的七殿下调五千骑兵,悄悄驻扎在关后山谷,若北狄敢越界,就断他们的后路。”
这是当年镇国公对抗北狄的“虚张声势”之计!兵部尚书猛地抬头,透过素纱看见帘后女子握着朱笔的手,指节分明,竟有几分老国公的影子。他躬身领命时,甲胄碰撞的声响里带着几分慌乱。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苏凝的应对让满朝文武心惊。吏部奏请外放的五名官员,她能随口说出某人十年前在地方任知县时,曾因断错案被弹劾;刑部报审的三桩命案,她精准指出某卷宗里证人供词的矛盾处,让主审官冷汗涔涔;连钦天监奏报的“星象异动”,她都只淡淡一句“陛下圣体安康,便是最好的天象”,堵得方士们哑口无言。
站在百官之首的张廷玉,手里的暖炉早就凉透了。他原以为要费心辅佐,却没想到这位皇后对朝政的熟稔,远超他这个三朝元老。更厉害的是她的制衡之术——提拔寒门出身的御史,压制世家官员;给边军加饷,却收回将领调兵权;连宗室请求的“岁禄翻倍”,都改成“按政绩赏田”,既没驳面子,又堵了贪腐的路。
“皇后娘娘,”四皇子赵承忽然出列,他穿着亲王蟒袍,腰间的玉带是新得的和田暖玉,“臣弟以为,朝政繁忙,娘娘 alone难支。不如让宗室诸王轮值协助,也好分担辛劳。”他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想让安亲王等人插手六部。
屏风后的朱笔顿了顿,墨迹在奏章上晕开个小点。苏凝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像冰锥子:“四皇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宗室诸王多在封地,骤然召回恐扰地方。不如这样——让安亲王掌管宗人府,严查各府瞒报的田产,若能清出万亩良田,本宫便奏请陛下,让他入值内阁如何?”
安亲王站在后排,闻言差点咬碎牙。清查田产等于剜他的肉,这差事办得好是本分,办不好就是失职,哪还能入值内阁?他只能低头附和:“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臣弟遵旨。”
赵承碰了个软钉子,悻悻退回班列。他看着屏风上那抹模糊的身影,忽然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她不仅懂朝政,更懂人心,每句话都像精心算计过的棋,看似退让,实则步步紧逼。
日头过了正午,朝会才散。官员们退出太和殿时,靴底沾着的冰碴在金砖上拖出细碎的响。有人窃窃私语:“皇后娘娘比陛下还厉害。”立刻有人捂住他的嘴:“慎言!”
屏风后,苏凝放下朱笔,指节因为握得太久而发白。李德全递上参茶:“娘娘,您歇会儿吧,这三个时辰,您连口茶都没喝。”
她接过茶盏,透过素纱看向空悬的龙椅,那里还留着赵瑞坐过的痕迹。“李德全,”她轻声道,“把这些奏折送到乾清宫,让陛下看一眼再批红。”
“陛下还没醒呢……”
“那就放在他枕边。”苏凝站起身,翟衣的十二行翟鸟纹在烛火下流动,“告诉他,臣妾把朝堂守得很好,让他安心养病。”
走出太和殿时,雪又下了起来。苏凝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凤冠上的珠滴随着脚步轻轻摇晃,冰凉的雪落在脸上,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知道,垂帘听政只是开始,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绝不会轻易罢休。
但她不怕。赵瑞把江山交到她手里,她就必须守好,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回到慈宁宫,周猛正在等她,手里捧着个黑檀木盒子:“娘娘,这是从西山别院搜出来的,是二皇子当年勾结北狄的密信。”
苏凝打开盒子,里面的信纸泛黄,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切,写着“待事成,割雁门关以北三城相赠”。她指尖抚过那些字,眼神冷得像殿外的雪:“收起来,暂时别动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压得宫墙的琉璃瓦咯吱作响。苏凝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想起赵瑞健康时,总笑着说“这些奏折比千斤担还重”。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这担子上挑着的,是万千百姓的生死,是万里江山的安稳。
她拿起朱笔,在江南水灾的奏折上批下“准”字,墨迹透过纸背,在衬纸上洇出个深色的点,像极了她此刻沉甸甸的心。
垂帘听政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但苏凝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