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残阳斜斜切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个没被发卖的旧宫人缩在廊下的阴影里,手里的针线在褪色的绢帕上绣着半朵桂花 —— 那是柳妃最爱的纹样,如今却成了见不得光的暗号。为首的是富察氏的陪房丫鬟青禾,她的手指在绢帕上戳得又快又狠,针脚歪歪扭扭,像在发泄心里的怨毒。
“听说了吗?御膳房的王忠把采买账做得比脸还干净,” 一个穿灰布裙的宫女啐了口,“上个月给咱们宫送的米,连粒沙子都挑不出来,他就是故意打咱们的脸!” 她的袖口沾着点墨痕,是昨天偷偷在新账册上划的,虽然很快被小安子发现擦了去,却像在心里刻了道疤。
青禾没说话,将绣了一半的绢帕塞进袖中,目光瞟向坤宁宫的方向。那里的炊烟笔直地升向天空,不像她们宫的烟囱,总被人故意堵上半截,呛得人睁不开眼。她想起三天前,苏凝让人来景仁宫 “清扫旧物”,把富察氏当年用过的梳妆台都搬走了,说是 “碍事”,当时她就站在廊下,看着梳妆台的镜子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心里的恨像野草般疯长。
“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青禾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蛇吐信,“她清得了明面上的人,清不了咱们这些扎在景仁宫的根。等过些日子,皇上念旧情,说不定会想起富察氏,到时候……” 她的指尖在廊柱上划着,那里刻着个小小的 “富” 字,是当年富察氏亲手刻的,如今被新漆盖了层,却仍能摸到凹凸的痕迹。
话音未落,就见小安子提着食盒走过,里面是给各宫送的晚膳。他的脚步很轻,却像踩在青禾的心尖上。食盒经过廊下时,小安子忽然停住,目光落在青禾袖口露出的绢帕角上,那里的桂花纹样刺得人眼疼。“青禾姐姐,” 他的声音很平静,“皇后娘娘说,景仁宫的旧家具都该换了,明天会送新的来,让你们也沾沾新气。”
青禾的脸瞬间白了,手忙脚乱地把绢帕往袖里塞,却被小安子看得一清二楚。她强挤出笑:“劳烦小安子公公传话,我们等着就是。” 心里却像被泼了盆冷水 —— 她们的小动作,早就被苏凝看在眼里,所谓的 “余根”,不过是人家眼皮底下的跳梁小丑。
小安子没再多说,提着食盒继续往前走,食盒里的饭菜香漫开来,是王忠新研制的 “莲子羹”,加了些安神的百合,却绝没有半分不该有的东西。他走过御花园时,看见两个新侍卫正在巡逻,腰刀佩得笔直,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丛灌木,不像旧侍卫总躲在假山后偷懒,给人传递消息的机会。
消息传到坤宁宫时,苏凝正在看李院判送来的新脉案。上面记录着各宫嫔妃的身体状况,字迹工整,连 “偶感风寒” 都写得清清楚楚,再没有旧脉案上 “似有不妥” 的含糊话。“她们还在闹?” 苏凝翻过一页,上面是景仁宫的记录,“青禾:肝气郁结,需静养”,显然李院判也看出了这丫鬟的心思。
张嬷嬷的声音带着不屑:“一群跳梁小丑罢了,翻不起什么浪。要不,奴婢去敲打敲打她们?” 苏凝却摇了摇头,指着脉案上的 “静养” 二字:“让她们闹,闹够了自然就消停了。没有了柳家的撑腰,没有了富察氏的余威,她们手里的那点怨恨,连阵像样的风都掀不起来。”
果然,没过几日,景仁宫的旧宫人就闹不起来了。新送来的家具都是崭新的,没有藏东西的暗格;送来的饭菜每天都换花样,却绝不多给一分;连院子里的桂花都被移栽了,换成了不会结果的石榴树,让她们连传递暗号的由头都没了。青禾绣的桂花帕被小安子 “不小心” 撞掉在地上,被巡逻的侍卫捡了去,虽然没说什么,却让她好几天没敢再拿出来。
更让她们心慌的是,皇上再也没来过景仁宫。从前富察氏在时,皇上每月总要过来坐坐,如今却连路过都绕着走,有次青禾故意在宫门口哭,想引皇上注意,却被赵勇拦住,说 “皇后娘娘吩咐,各宫不得在宫道上喧哗”,硬生生把皇上的仪仗引去了别的路。
“看来是真的没指望了。” 灰布裙宫女把绣了一半的桂花帕扔进灶膛,火苗舔着布料,发出 “噼啪” 的响,像在烧她们最后的念想。青禾看着火苗里卷曲的桂花,忽然想起富察氏临死前抓着她的手说 “别报仇,好好活着”,当时只当是糊涂话,如今才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
苏凝在坤宁宫收到消息时,正和小安子核对新账册。上面记录着景仁宫的用度,青禾她们这个月只领了份例的布料,再没敢多要一寸,也没在账目上做手脚。“娘娘,她们总算安分了。” 小安子的脸上带着笑,算盘打得噼啪响,“王大哥说,景仁宫这个月的菜钱比上个月省了三成,都是实打实的开销。”
苏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树上。新栽的树苗已经抽出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说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知道,这些旧宫人的余怨就像景仁宫的陈灰,总有一天会被彻底清扫干净,而那些新栽的树,会在宫墙里扎下新的根,开出不一样的花。
只是她也清楚,只要这宫墙还在,就总会有新的 “余波”。可能是某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可能是某个藏着私心的嫔妃,甚至可能是某个念旧情的侍卫,他们心里的那点不甘、那点怨恨,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就会悄悄发芽。
但苏凝并不怕。她看着案上的新账册,看着小安子认真的侧脸,看着窗外崭新的石榴树,忽然觉得,只要把眼下的每一笔账算清楚,把身边的每一个人看明白,就算有再多的余波,也终会被平静的日子抚平,就像宫道上的车辙,无论多深,总会被新的尘土填满。
暮色漫进坤宁宫时,青禾站在景仁宫的廊下,看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刚入宫时,富察氏笑着对她说 “这宫里的日子,就像这晚霞,看着热闹,其实很快就会暗下去”。当时没懂,如今却懂了,只是她的热闹,暗下去得比谁都快,连点像样的余晖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