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围场的血腥味终于被寒风冲淡了些。皇帝坐在临时搭建的中军帐里,面前摊着张围场地图,烛火在图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将西侧密林的位置照得格外清晰。
“陛下,刺客的身份查清了。” 李德全捧着卷宗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是三个被革职的边军,原是柳氏兄长柳成麾下的亲卫,去年柳家倒台后就没了踪迹,没想到竟藏在围场附近。”
皇帝的指尖在 “柳成” 二字上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柳成早在半年前就被赐死在狱中,他的亲卫怎么敢冒死行刺?还偏偏选在围猎时,目标直指七皇子?
“他们的兵器呢?”
“在外面候着。” 李德全连忙让人把刺客的长刀呈上来。
两柄染血的长刀被放在案上,刀刃上还沾着碎布和毛发。皇帝拿起其中一柄,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刀柄的磨损痕迹:“这刀是制式兵器,却比寻常边军的刀沉三成,像是特意改造过的。”
他忽然看向李德全:“东宫侍卫用的刀,是不是也比制式兵器沉?”
李德全的身子僵了僵,连忙点头:“是…… 太子殿下说寻常的刀太轻,劈砍没力道,让工部特意改重了三成。”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皇帝放下长刀,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 这巧合,未免太刻意了。
“淑妃醒了吗?”
“醒了,太医说烧退了些,只是还很虚弱。七皇子被乳母抱着,一直在哭,怕是受了惊吓。”
皇帝站起身:“去景仁宫帐。”
苏凝的帐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她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见皇帝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被皇帝按住了:“躺着吧,不用多礼。”
他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还疼吗?”
“不疼了,谢陛下关心。” 苏凝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沙哑,“恒儿呢?”
“在乳母怀里,刚睡着。” 皇帝的语气柔和了些,“这次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
苏凝摇摇头,眼眶却红了:“臣妾不怕,只是…… 只是景仁宫的侍卫死了七个,晚翠还在抢救,他们都是为了护着臣妾和恒儿……”
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那些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那些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像根根针扎在心上。
皇帝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朕会厚葬他们,善待他们的家人。至于凶手,朕绝不会放过。”
他的目光落在苏凝苍白的脸上,忽然问:“你觉得,是谁干的?”
苏凝的身子微微一颤。她抬起头,对上皇帝探究的目光,轻声道:“臣妾不敢妄议。但刺客的身手…… 很像受过专门训练的侍卫,而且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恒儿来的。”
她没有明说,却点出了关键 —— 寻常刺客不会如此精准,更不会有这样的身手,背后定有势力支撑。
皇帝的眼神沉了沉:“朕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这事交给朕。”
他起身往外走,刚到帐门口,就看见李德全匆匆赶来,脸色凝重得像块铁:“陛下,查到了!补给队的名册上,有三个名字是伪造的,正是那三个刺客!而负责审核补给队名册的,是东宫的司录参军!”
司录参军是太子的心腹,负责东宫的文书往来,审核补给队名册本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这明显是越权插手。
“还有,” 李德全压低声音,“奴才让人去查了西侧密林的桦树,发现有几棵树的树洞里,藏着东宫侍卫的腰牌碎片,像是被刻意掰碎的。”
所有的线索,都像藤蔓一样,指向了东宫。
皇帝的脚步顿在原地,背对着李德全,声音听不出情绪:“太子呢?”
“在帐里‘抄写经书’,说是为七皇子祈福。”
“祈福?” 皇帝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怒,“他倒是会做戏。”
他转身往东宫帐走去,龙靴踩在结霜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李德全看着皇帝挺拔却落寞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围猎,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 有些裂痕,暴露得越晚,伤得越深。
东宫帐内,赵珩正坐在案前 “抄写经书”。宣纸上的 “平安” 二字写得歪歪扭扭,墨点溅得到处都是,显然心不在焉。小禄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殿下,陛下…… 陛下正往东宫来!”
赵珩手里的狼毫 “啪” 地掉在地上,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朵丑陋的黑花。他猛地站起身,撞到了身后的书架,几卷书册 “哗啦啦” 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慌什么!” 他强作镇定,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朕没做亏心事,不怕他查!”
话虽如此,他的手心却早已被冷汗浸透。司录参军和腰牌碎片…… 这些都是他没来得及处理的破绽,父皇定然是查到了。
帐门被推开时,皇帝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表情,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赵珩连忙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没让他起来,只是走到案前,拿起那张写着 “平安” 二字的宣纸,目光在歪扭的字迹上扫过,语气平淡:“为七弟祈福?”
“是…… 儿臣听说七弟受了惊吓,想抄本经书给他压惊。” 赵珩的头埋得更低了。
皇帝放下宣纸,忽然问:“司录参军是你让他审核补给队名册的?”
赵珩的身子猛地一颤,磕了个头:“是…… 儿臣见他办事细心,就让他多帮衬着点,没想到……”
“没想到他会放进三个刺客?” 皇帝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赵珩!你当朕是傻子吗?!”
他一脚踹翻了案几,笔墨纸砚散落一地,那柄被赵珩擦拭过的宝剑掉在地上,剑鞘撞在柱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父皇息怒!” 赵珩吓得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很快渗出血迹,“儿臣真的不知道!是司录参军失职,儿臣愿意替他受罚!”
“替他受罚?” 皇帝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他身上,“那树洞里的腰牌碎片,也是他失职掉的?那三个刺客的刀,也是他失职改重的?!”
每问一句,皇帝的声音就冷一分,赵珩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他几乎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碎,所有的借口都苍白无力。
“你就这么容不下恒儿?”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失望,“他是你的亲弟弟!才几个月大!你为了太子之位,连手足都能残害?!”
赵珩猛地抬起头,泪水混着血污淌在脸上,眼神里满是绝望和不甘:“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是他…… 是他抢走了您的宠爱!是苏凝!是她想让七弟取代我!儿臣只是…… 只是想自保啊!”
“自保?”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帐门,“滚!给朕滚回京城!禁足东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一步!”
赵珩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父皇已经认定是他做的,这场戏,他彻底演砸了。
他磕了个头,踉跄着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经过皇帝身边时,他忽然停了停,声音低得像耳语:“父皇,您从来…… 就没信过我,对吗?”
皇帝没回答,只是背对着他,望着帐外的晨光。赵珩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口时,他才缓缓闭上眼,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 那是他第一次,为自己亲手培养的储君,感到如此深切的无力和悲哀。
帐外的围场已经亮起,晨光穿透薄雾,照在染血的土地上,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隐藏的蛛丝马迹,终究还是连成了线,指向了最不愿面对的真相。而这场血染的围猎,也终于在父与子的决裂中,走到了最残酷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