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竹影在窗纸上摇晃,像幅流动的水墨画。苏凝临窗而坐,指尖捻着颗圆润的青果,果皮上的绒毛蹭得指腹发痒。这是江南新贡的梅子,酸得恰到好处,张太医说 “孕妇食之可开胃”,晚翠便日日备着,用井水镇着,吃时带着股沁凉的甜。
“娘娘,萧将军派人送密信来了。” 晚翠掀帘而入,手里捏着个卷成细条的纸条,纸边还沾着些泥土,显然是从宫外辗转送来的。她将纸条放在青果盘旁,压低声音,“说是春桃找到了,就在贤妃宫里的夹墙里,搜出了半包红花,还有封柳家余党写的信,说‘事成之后,保你家人平安’。”
苏凝捏开青果,酸汁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春桃藏在贤妃宫里,这并不意外 —— 贤妃与柳家本就沾亲带故,当年镇国公谋逆,她父亲萧将军虽未参与,却也知情不报,如今收留个宫女,不过是举手之劳。
“信呢?” 她问。
“萧将军抄了副本,原件已经呈给陛下了。” 晚翠道,“李德全来传话,说陛下看了信,脸色沉得像要下雨,让娘娘‘安心养胎,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苏凝将青果核扔进碟子里,发出清脆的响。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他会处理贤妃和柳家余党,不让她烦心。可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贤妃背后有萧将军,皇帝不会轻易动她;柳家余党遍布朝野,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肃清的。
“让萧将军盯紧贤妃,别让她再耍花样。” 苏凝拿起那半颗青果,慢慢嚼着,“另外,告诉张太医,往后的安胎药再加一味杜仲,固肾安胎,总没错的。”
晚翠应声而去。苏凝望着窗纸上晃动的竹影,忽然觉得这深宫就像盘棋,每个人都是棋子,皇帝是执棋人,而她,既是棋子,也是想护着另一些棋子的人。
午后,赵珩又来了。他没像往常那样跑着进来,只是慢慢走到廊下,手里捏着本《孙子兵法》,小脸绷得紧紧的。
“珩儿怎么了?” 苏凝放下青果,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尘。
“我看了这个。” 赵珩把书递给她,书页翻开在 “兵者,诡道也” 那页,上面用朱砂画了波浪线,“李先生说,打仗要藏着掖着,不能让敌人知道虚实。就像娘娘藏着小弟弟,对不对?”
苏凝笑了:“珩儿说得对。咱们现在就是在跟敌人打仗,得沉住气,等最好的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赵珩仰着脸问,“我听小李子说,贤妃娘娘被父皇叫去养心殿了,是不是要治她的罪?”
“快了。” 苏凝摸了摸他的头,“等抓住所有想害小弟弟的人,等娘娘的身子稳了,就是最好的时机。到那时,咱们就告诉父皇,让他高兴高兴。”
赵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香囊,塞给苏凝:“这是我让小李子求的平安符,在太庙熏过的,能保佑娘娘和小弟弟。”
香囊是用明黄锦缎做的,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安” 字,针脚虽乱,却透着股认真劲儿。苏凝将香囊贴身戴好,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暖了暖。
“谢谢珩儿。” 她轻声道。
“不用谢。” 赵珩的脸有点红,“李先生还说,要想赢,就得比敌人更有耐心。我会陪着娘娘,等时机到了,咱们一起告诉父皇。”
苏凝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孩子比她想象的更懂事。他知道什么是等待,什么是守护,这或许就是天生的储君气度。
接下来的几日,景仁宫格外平静。贤妃被皇帝训斥后,收敛了许多,再没送过可疑的点心;容嫔宫里也没什么动静,据说她父亲赵将军在边关打了胜仗,她忙着准备贺礼,没空理会后宫琐事;柳家余党被抓了几个,剩下的都藏了起来,暂时不敢露头。
苏凝每日除了处理六宫的账目,就是静养。张太医隔三差五来一趟,诊脉后总说 “胎象安稳,日渐强健”;晚翠和碧月把宫闱守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赵珩每天都来,有时陪她看书,有时给她讲东宫的趣事,像个小小的守护神。
只是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晚翠偶尔会带来些消息:贤妃宫里的采买清单上多了些奇怪的药材,像是要配什么药;容嫔偷偷让人去御膳房打听她的饮食;柳家余党在宫外联络旧部,似乎在密谋什么。
苏凝都只是听着,不做任何回应。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她需要养精蓄锐,需要等敌人露出更多破绽,需要等一个一击即中的时机。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廊下晒太阳,忽然觉得小腹动了一下,像条小鱼轻轻撞了撞腹壁。她愣住了,随即涌上一股巨大的喜悦 —— 是胎动!
“动了…… 他动了……” 她抚着小腹,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这是她与这个小生命的第一次互动,那样微弱,却又那样清晰,像道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娘娘怎么了?” 晚翠端着安胎药过来,见她落泪,吓得药碗都差点掉了。
“没事。” 苏凝擦去眼泪,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他动了,晚翠,他刚才动了。”
晚翠的眼睛也亮了,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小腹,像是能透过衣衫看到那个小小的生命:“太好了!这说明小主子很健康!”
正在这时,赵珩跑了进来,手里举着封信,脸上满是兴奋:“娘娘!父皇的信!他说边关大捷,要回来给咱们一个惊喜!”
苏凝接过信,皇帝的字迹苍劲有力,说 “半月后归京,届时有要事与你商议”。她看着信,又摸了摸小腹,忽然明白,时机快要到了。
皇帝回京,军心大振,正是肃清余孽的好时候;胎象安稳,已有胎动,就算公开,也不怕轻易动了胎气;赵珩懂事,能帮着遮掩,也能在必要时作证。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将信收好,对赵珩道:“等你父皇回来,咱们就告诉他,好不好?”
赵珩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好!到时候我要第一个告诉父皇,他要有小弟弟了!”
夕阳的金辉透过紫藤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苏凝靠在廊柱上,望着宫墙尽头的晚霞,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等待的日子虽长,却也充满了希望。
她知道,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新的风浪还会到来。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要能护住这个孩子,只要能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再多的等待,再多的隐忍,都是值得的。
景仁宫的暮色渐渐浓了,竹影在窗纸上摇晃得更厉害了,像在为即将到来的时刻,奏响无声的序曲。而那个小小的生命,在温暖的腹宫中轻轻动着,仿佛也在等待,等待着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 那一天,定会阳光灿烂,再无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