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落地的脆响还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苏凝已经顺势跌坐在地。滚烫的粥液顺着手背往下流,在腕间洇出一片刺目的红,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对不住…… 我不是故意的……” 张秀女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她想去扶苏凝,膝盖却软得不听使唤,反而重重磕在碎瓷片上,渗出的血珠瞬间染红了雪白色的袜底。
苏凝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痛呼从喉咙里滚出来。她借着低头的动作,飞快地用眼角余光扫过张秀女 —— 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正用口型无声地说着:“快走。”
原来这姑娘什么都知道。苏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暖得发酸。她故意将身子往碎瓷片堆里挪了挪,让更多尖锐的边缘抵住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里面怎么回事?!” 周德海的吼声撞在门板上,震得积灰簌簌往下掉。紧接着是粗暴的推门声,他带着两个小太监闯进来,宝蓝色的袍角扫过地上的粥渍,留下一串深色的脚印。
看到满地狼藉,周德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地上的碎瓷片,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好啊!罪臣之女竟敢如此放肆,竟敢打翻娘娘赏赐的燕窝粥!你可知这是死罪?!”
苏凝挣扎着想要起身,刚直起一半,又 “哎哟” 一声跌坐回去,手背的红肿已经泛出燎泡,混着碎瓷划出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公公息怒……”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水珠,“是…… 是我笨手笨脚,没拿稳碗…… 不关张姐姐的事……”
“不关她的事?” 周德海冷笑一声,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张秀女,“咱家刚才听得清楚,是她撞的你!一个病得快死的废物,也敢在娘娘的赏赐面前撒野?”
张秀女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苏凝却突然抬高声音,盖过了张秀女的啜泣:“真是我自己没拿稳!方才我想着娘娘的恩典太重,心里慌得厉害,转身时被门槛绊了一下……” 她说着,故意将被烫伤的手腕往周德海眼前凑了凑,“您看,这烫得多厉害,若不是自己失手,怎会伤得这么重?”
周德海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片红肿的燎泡间还嵌着细小的瓷渣,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洇出一朵朵细碎的红梅。他皱了皱眉,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 这伤看起来确实像是自己打翻粥碗时烫的,若是被淑妃知道他让娘娘的赏赐伤了人,怕是也讨不到好。
“公公明鉴!” 苏凝趁热打铁,膝盖在地上磕得 “咚咚” 响,“奴才真的是无心之失!求公公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饶了我这一次吧!我…… 我愿意受罚!”
她的额头很快磕出一片红,混着冷汗,看起来格外可怜。周围的小太监们都露出不忍的神色,连周德海带来的那个捧食盒的小太监,都悄悄别过了脸。
周德海盯着苏凝看了半晌,突然哼了一声:“你以为磕几个头就能了事?娘娘的东西,是你想摔就能摔的?” 他话虽严厉,语气却比刚才缓和了些,“既然你说愿意受罚,那咱家就成全你 —— 去,把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少一片,就掌嘴十下!”
这惩罚看似严苛,实则已经是网开一面。苏凝心里松了口气,连忙磕头谢恩:“谢公公恩典!奴才这就捡!”
她刚要伸手去捡,张秀女突然扑过来按住她的手:“我来捡!是我害了你,该我受罚!”
“张姐姐快别这样!” 苏凝故意提高声音,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说,“是我自己没用,怎能让你替我受罚?你身子不好,快回床上去躺着吧!”
两人推让间,周德海看得心烦,不耐烦地挥手:“都给咱家闭嘴!苏凝捡,张秀女看着!若是再敢啰嗦,咱家就让你们俩一起去给娘娘磕头请罪!”
张秀女不敢再争,只能红着眼圈退到一边,看着苏凝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碎瓷片。
苏凝的动作很慢,指尖故意在锋利的瓷片边缘磨蹭,让更多的血珠渗出来,滴在地上的粥渍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她知道,只有让周德海彻底相信她是真的害怕了,真的是无心之失,才能躲过这一劫。
周德海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像鹰隼一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看着苏凝的指尖被瓷片划破,看着血珠滴落在粥渍里,看着她疼得嘴唇发白却不敢吱声,眼神里的怀疑渐渐变成了轻蔑 —— 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罪臣之女,不过是摔了碗粥,就吓成这副样子,看来是真没什么城府。
捡完最后一片碎瓷片时,苏凝的手心已经血肉模糊,手腕上的燎泡也破了好几个,疼得她几乎要晕过去。她捧着满手的碎瓷片,恭恭敬敬地递到周德海面前,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公公,捡…… 捡完了。”
周德海瞥了一眼她血淋淋的手,挥了挥手:“扔了吧。”
苏凝刚要转身,他又突然开口:“等等。”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扔给苏凝,“这是烫伤药,娘娘宫里的东西,赏你了。”
苏凝接住药瓶,心里又是一惊 —— 这是在试探她是否敢用淑妃的药?她连忙跪下谢恩,将药瓶紧紧攥在手里,指尖的血瞬间染红了冰凉的瓷瓶。
“咱家会回禀娘娘,说苏姑娘感激涕零,只是不小心失了手。” 周德海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甚至带了点施舍般的温和,“你以后可得谨言慎行,别再惹出什么乱子。”
“是,奴才谨记公公教诲!” 苏凝重重磕头,直到周德海带着人走远了,才敢缓缓抬起头。
张秀女赶紧扑过来,拿出自己藏着的草药,小心翼翼地给苏凝包扎伤口:“都怪我…… 要不是我……”
“不怪你。” 苏凝握住她的手,指尖的疼痛让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张秀女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你…… 你早就知道那粥有问题?”
苏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雪地里的阳光格外刺眼,却照不进这深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她知道,今天这关是过去了,可淑妃的试探绝不会就此结束。
地上的粥渍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混着血腥味,像极了这宫里的日子 —— 看起来香甜诱人,底下却藏着致命的陷阱。苏凝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瓶烫伤药放进怀里,和父亲的玉佩贴在一起。
这宫里的生存之道,从来都不是硬碰硬。有时候,学会自伤,反而是最好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