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海那句“只是风寒?”问得轻飘飘,落在沈青禾耳中却重若千钧。她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借助那细微的痛感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他知道了?太医果然还是将实情禀报了他?那他此刻前来,是兴师问罪?还是另有目的?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她不能承认中毒,那会将赵铁云置于死地,也会彻底暴露她并非毫无依仗。但矢口否认,在周承海这等人物面前,恐怕更是欲盖弥彰。
她抬起苍白的脸,眼中适时地涌上一层迷茫与后怕的水光,声音带着病弱的微颤:“王爷……何出此言?妾身那日骤然发病,只觉得如同坠入冰窟,五内俱寒,若非太医妙手,几乎以为……以为自己熬不过来了。难道……难道妾身这病,还有什么蹊跷不成?”她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反而流露出一个病人应有的恐惧与不解。
周承海深邃的眸子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姿态闲适,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本王离府期间,你屡遭变故,先是被人诬陷盗窃,后又染此重疾,”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倒是多灾多难。”
沈青禾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凄婉,低声道:“或许是妾身福薄,命该如此吧……”她以退为进,将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
周承海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淡,带着一丝嘲弄:“福薄?沈文柏的女儿,可不该是福薄之人。”
他又提起了父亲!沈青禾心脏一缩,垂眸不语。
“你父亲当年,于矿务一道,堪称鬼才。西南地势复杂,矿脉诡谲,多少能工巧匠束手无策,他却总能另辟蹊径,找到常人难以发现的矿藏。”周承海话锋一转,竟侃侃谈起沈文柏的往事,他的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只可惜,天妒英才。”
沈青禾屏住呼吸,仔细品味着他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他为何突然对她说这些?是在试探她是否继承了父亲的天赋?还是在暗示父亲当年的“意外”与矿务有关?
“王爷……还记得家父?”她抬起泪眼,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哀伤。
“沈文柏之名,工部谁人不知?”周承海淡淡道,“他当年曾向先帝进言,西南有‘鬼矿’,蕴藏惊天财富,却也伴随着不祥,开采需慎之又慎。可惜,先帝未曾采纳,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鬼矿!他终于亲口提到了这个词!沈青禾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她强忍着激动,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哀戚与茫然:“鬼矿?妾身……妾身从未听父亲提起过……父亲他……从不与后宅女眷谈论公务……”
她必须撇清关系,至少表面上要如此。
周承海看着她,眼神莫测高深,仿佛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半晌,他才缓缓道:“是吗?那倒是可惜了。你父亲一身本事,若能有传人,或许……”
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意味却让沈青禾脊背发凉。他是在惋惜父亲的本事失传?还是在暗示,他希望她这个“传人”能做些什么?
“本王近日翻阅旧档,看到你父亲当年的一些手稿,”周承海忽然又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家常,“其中有些关于西南矿脉的零星记载,颇为有趣。只可惜,年代久远,许多关键之处已然缺失,如同迷雾遮眼,难窥全貌。”
手稿?他果然在找父亲留下的东西!幽冥图?还是其他笔记?他是在暗示她,他知道她手里有东西,希望她主动交出来?还是在告诉她,没有关键信息,他也无能为力?
沈青禾只觉得仿佛在走钢丝,周承海的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不能承认知晓鬼矿,也不能暴露幽冥图和血螎珠,但又要让他觉得她或许有利用价值,才能保住性命。
“父亲……确有些手稿遗留,”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妾身愚钝,于矿务一窍不通,那些手稿于妾身而言,不过是睹物思人的念想罢了……加之沈家遭难,许多旧物……都已散佚了……”她半真半假地说道,既承认有手稿,又强调自己不懂且大部分已丢失。
周承海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到门口,躬身禀报:“王爷,京中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到!”
周承海眉头微蹙,立刻站起身,显然军务重于一切。他看了一眼榻上虚弱不堪的沈青禾,淡淡道:“你好生养病,缺什么,吩咐下去便是。”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袍角在门口一闪而逝。
沈青禾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榻上,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刚才那一番对话,看似平淡,实则凶险万分。周承海透露了太多信息,也试探了太多。他明确表示了对“鬼矿”的兴趣,也暗示了他知道父亲留下了东西。
他暂时不会杀她,因为她还有价值。但这价值,也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漩涡。
京中加急军报……是否与边事有关?与西南有关?这一切,似乎都隐隐与她父亲留下的秘密纠缠在一起。
她抚上发间的乌木簪,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定神。
风雨欲来,她必须在这风暴眼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