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灯笼昏黄的光晕透过厚重的锦缎桌帷,在沈青禾鞋尖前的地面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斑。那穿着精致绣鞋的脚就停在咫尺之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与这调香室格格不入的淡淡脂粉香气。
沈青禾蜷缩在冰冷的黑暗里,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断裂的边缘,听觉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捕捉着外面最细微的声响——衣料的摩擦声,平稳的呼吸声,甚至灯笼里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那丫鬟似乎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窗户,并未过分在意这细微的缝隙。或许她以为是风吹开的,或许她根本懒得深究。
“许是被风吹开了些,这鬼天气,真是冷煞人。”丫鬟抱怨了一句,并未俯身检查桌下,而是伸手将那扇窗户彻底关严实,插上了插销。
咔哒一声轻响,不仅锁死了窗户,也仿佛锁死了沈青禾刚刚潜入的路径。
沈青禾的心随着那插销声猛地一沉。
“好了,快走吧,娘娘还等着呢。”丫鬟的声音再次响起,脚步声随之移动,转向门口。
另一双仆妇的脚连忙跟上,语气讨好:“是是是,这就好。劳烦姐姐跑这一趟。”
两双脚一前一后,伴随着灯笼光晕的移动,逐渐远离桌案区域。开门声,关门声,然后是钥匙再次转动锁孔的声音。
“咔哒。”
调香室重新被锁死,黑暗与寂静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将一切吞没。
桌案下,沈青禾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过了许久,直到外面再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直到冰冷的寒意彻底浸透四肢百骸,她才如同虚脱般,缓缓松开了几乎要咬出血的下唇,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
冷汗早已湿透了她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刚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稍微一点偏差,此刻她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原地又缓了许久,直到僵硬的四肢稍微恢复知觉,她才极其缓慢地从桌案下爬了出来。双腿酸软无力,几乎无法站立,只能扶着冰冷的桌沿,勉强支撑住身体。
调香室内重回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窗外,家宴的乐声似乎更喧嚣了些,衬得此地的寂静愈发诡异。
她不能再停留了。此地太过危险,随时可能再有人来。而且,窗户已经被从内部插死,她进来的路被断了。
必须另找出口!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黑暗中急切地搜寻。除了那扇被锁死的门和已经插销的窗户,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多宝格?书架?是否有暗门?
她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记忆和摸索。她沿着墙壁一点点探查,手指划过冰冷光滑的瓷瓶、木架,试图找到任何不寻常的缝隙或机关。
一无所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虑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她的内心。每多待一刻,危险就增加一分。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指尖在靠近角落的一处多宝格后侧,触摸到了一点不同于光滑漆面的、略微粗糙的痕迹。
她心中一动,仔细摸索。那似乎是一道极其隐蔽的、垂直的缝隙!沿着缝隙向上,大约一人高的位置,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凹陷!
暗门?!
她尝试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不是推的?那是……
她回忆着看过的杂书野史,尝试向侧边滑动,依旧不动。按压那个凹陷?
她将手掌按在那凹陷处,用力向内一按!
只听一声极轻微机括响动的“咔”声,面前的一排多宝格竟然无声地向侧方滑开了一尺左右的宽度,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竟然真的有暗门!
沈青禾又惊又喜,来不及思考这通道通向何处,这已是她唯一的生路。她毫不犹豫地侧身钻了进去。
进入后,她尝试着从内部寻找关闭的机关,很快在通道内侧壁上摸到一个类似的凸起。按下之后,外面的多宝格缓缓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通道内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气沉闷,带着一股陈旧的灰尘气息。她只能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脚下似乎是向下的石阶,走了大约十几级后变得平坦。通道狭窄而曲折,似乎修建已久。
这调香室果然不简单!王妃竟然在自己的调香室里设置了如此隐秘的通道?这通向哪里?是用于紧急避险,还是……进行某些不可告人之事的秘密路径?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中盘旋。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似乎隐约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还有模糊的人声?
沈青禾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声音似乎是从通道上方传来的,隔着土层和砖石,听不真切,只能依稀分辨出是几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流水声?
她心中一动,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光亮和人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她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尽头是一面砖墙,光亮和人声是从砖墙上方的通风口或者说观察孔里传来的。
她踮起脚尖,勉强能让眼睛靠近那个孔隙。
孔隙之外,似乎是一间……浴室?
氤氲的水汽弥漫,灯光柔和。几个侍女正围着一个巨大的浴桶忙碌,添加热水,洒入花瓣。而浴桶之中,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这边,慵懒地靠在桶壁上,露出光滑白皙的肩颈和一头湿漉漉的乌发。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份尊贵的气度和周围侍女恭敬的态度,让沈青禾瞬间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王妃!
这条秘密通道,竟然直接通向了王妃锦荣堂的浴房!
巨大的震惊让沈青禾几乎无法思考。王妃调香室的暗道,通向自己的浴室?这似乎说得通,或许是便于她调香后直接沐浴更衣?但为何要修建得如此隐秘?
就在这时,浴桶中的王妃微微动了动,慵懒地开口,声音透过水汽和孔隙传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那‘雪中春信’,可送过去了?”
一名贴身侍女连忙躬身回答:“回娘娘,已经让赵嬷嬷送去了,此刻想必已经用在宴席上了。”
“嗯。”王妃似乎满意地哼了一声,抬手撩起一捧水,看着水流从指缝滑落,“用了多少份量?”
“按娘娘您的吩咐,比平日多了三成。”侍女低声回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王妃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那笑声在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三成……呵,也好。让咱们王爷也好好品品这‘雪中春信’的别样滋味……对了,静思苑那个,今日可还安分?”
话题突然转向了自己!沈青禾的心猛地揪紧!
另一名侍女答道:“回娘娘,守着的人回报,一直老实待在院里,没什么动静。方才说是要去荷塘整理仪容,侍卫跟着,也没去别处,很快就回去了。”
“整理仪容?”王妃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诮,“倒是学乖了些。看来王爷那日的‘教诲’,她倒是听进去了几分……继续盯着。那香,她既然没福分用,总得换点别的‘好处’。”
话语中的恶意,如同毒蛇的信子,透过孔隙丝丝传来,让沈青禾遍体生寒。王妃从未放下过除掉她的念头!而且,她们似乎在宴席用的香里动了手脚?针对王爷?还是……
信息量巨大,让她头皮发麻。
她不敢再听下去,更不敢久留。趁着侍女们服侍王妃沐浴,无人注意这隐蔽的孔隙,她小心翼翼地后退,沿着来时的路,快步往回走。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回到调香室暗门处,她再次按下机关,多宝格缓缓滑开。调香室内依旧漆黑寂静。她侧身钻出,将暗门恢复原状。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出去。门被反锁,窗户也被插销插死。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扇窗户。插销是从内部插上的,或许……
她走到窗边,尝试用手指抠住插销的边缘,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侧方移动。插销很紧,她的指甲几乎要劈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插销拉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足够了!
她再次推开窗户,寒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她不敢耽搁,迅速原路爬出,顺着腊梅树滑下落地。
双脚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不敢回头,沿着来时的阴影路径,用最快的速度向静思苑方向逃离。
直到看见静思苑那扇熟悉的、如同囚笼般的院门,以及门口那两个如同雕塑般的侍卫时,她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呼吸和衣衫,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
“这么快回来了?”侍卫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天寒地冻,水面也照不清,略整理一下便回了。”沈青禾低声回答,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侍卫并未多疑,打开了院门。
沈青禾迈步进去,反手关上院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滑坐在地,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衣衫。
怀中,那包沾染着“余烬”的灰烬,和袖中那枚冰冷的铜钱,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肌肤。
今夜所见所闻,信息量太过庞大,也太过骇人。
王妃的杀意,被动手脚的“雪中春信”,通向浴室的秘道……
还有,萧临渊。他知道王妃在香中做手脚吗?他让她查苏婉清的死因,是否也预料到了她会撞破这些?
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
这王府的深渊,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而她,已经身陷其中,无法抽身。
(第五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