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之中,姬己的心情并未因被西伯侯召见而轻松多少。那座偏殿虽非正殿那般令人窒息,但空气中弥漫的陈腐竹简气息和老者迟暮的沉闷感,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
所谓的“校勘典籍”更是无从谈起,她只在殿中干坐了近一个时辰,偶尔有老内侍送来几卷无关紧要的乐谱让她“看看”,西伯侯姬昌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这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软禁,将她与外界,尤其是与永宁隔绝开来。
就在她心神不宁,思索着永宁那边情况如何时,殿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守门宫人的低语。
紧接着,殿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西伯侯或侍从,而是一名年轻男子。
他一身略显新的衣袍,发髻整洁干净,但脸上却有些局促和不安,手中还端着一盘新鲜的瓜果,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如果永宁在,她绝对会惊呼——伯邑考!他来这里做什么!
“公……公主殿下……”
伯邑考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将果盘放在姬己面前的案几上,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她:“父侯……正在与虢大夫议事,一时半刻恐不得空。听闻殿下在此久候,特……特命我送些瓜果来,请殿下稍安勿躁。”
姬己好看的眉一拧,只觉得这个借口拙劣得令人发笑。她大约猜到了来人身份,心想西伯侯若真关心她,大可命内侍送来,何须劳动这位……身份敏感的长子亲自前来?而且伯邑考那副心神不属、强作镇定的模样,根本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慌乱和……某种莫名的期待?
她心中警惕微作,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微微颔首:“有劳公费心。”
伯邑考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搓了搓手,似乎在寻找话题,目光偶尔飞快地扫过姬己姣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姿,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
“殿下……在周原还住得习惯吗?”
他干巴巴地问。
“尚可。”
姬己语气冷淡。
“周地僻远,比不得殷都繁华,若有短缺之处,殿下……尽管开口。”
伯邑考往前走了一小步。
“多谢公,一切安好。”
姬己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
“吾……吾平日也常在这宫中行走,殿下若觉闷了,或许……或许吾可为殿下解说一二?”
伯邑考又靠近了一步,语气变得有些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
姬己的眉头蹙了起来,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伯邑考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是借着身份,在进行拙劣的试探和骚扰!
他以为她这个被冷落的商王女,会因为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关怀”而对他另眼相看甚至投怀送抱吗?
“不必了。”
姬己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公事务繁忙,不敢叨扰。若无他事,公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
伯邑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羞恼。
他身份尴尬,平日里备受冷眼,要不是夫人硬要他前来,他也决不会来!原来他内心深处就极度渴望得到认可,眼下,尤其是来自这位身份高贵、容貌美丽的商王女的认可,似乎能极大地满足他卑微的自尊心。
可没想到竟被断然拒绝,那点可怜的勇气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挫败感和不甘。
但他并未离开,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某种逆反心理,又往前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自以为是的“体贴”:“殿下何必如此见外?吾知殿下在此孤寂……其实,吾……吾一直很仰慕殿下风姿……”
说着,他竟然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姬己放在案几上的手!
“放肆!”
姬己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声色俱厉!
她没想到伯邑考竟如此大胆!
伯邑考被她的厉声呵斥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就在这时,殿门外突然传来永宁清晰而急促的声音:“公主殿下!臣回来了!侯爷处似有急事,请您即刻过去!”
话音未落,永宁已快步闯入殿中,恰好挡在了姬己与伯邑考之间。她气息微乱,显然是匆匆赶回,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看到姬己愠怒的神色和伯邑考僵在半空的手,眼中寒光一闪。
伯邑考像是被捉奸在场一般,猛地收回手,脸上血色尽褪,结结巴巴道:“吾……吾……只是给公主送些瓜果……这……这就走!”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礼数都忘了,踉跄着冲出了殿门。
永宁立刻转身,关切地看向姬己:“公主,您没事吧?”
姬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和后怕,摇了摇头:“无事,幸亏尔来得及时。”
她看着永宁:“尔那边如何?太姒没有为难于尔?”
永宁眉头紧锁,快速道:“此事稍后细说。公主,吾等恐怕中计了!”
“中计?”
“太姒今日找吾,言语试探古怪,却并未真正发难。吾当时不解,现在想来,她真正的杀招,恐怕是在这里!”
永宁目光锐利地看向伯邑考逃离的方向:“她故意同时支开吾俩,创造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再引诱或者说暗示那位心思不正、急于寻求认可的伯邑考前来‘探望’!”
“只要伯邑考行为稍有逾矩,无论他是言语骚扰还是更过分的举动,一旦事发……”
她的声音冰冷:“太姒便可立刻借此发难!罪名可以是现成的,伯邑考冒犯王女,德行有亏!而您,公主,无论您是被骚扰还是‘勾引’了伯邑考,名声都将扫地!一个德行有亏、甚至可能行为不端的商王女,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周原?甚至可能成为周向商发难的借口!”
“而伯邑考,这个本就可有可无的尴尬长子,正好借此机会一举铲除!一石二鸟!”
姬己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之前只以为伯邑考是自身行为不端,没想到背后竟可能藏着如此恶毒的阴谋!
“好……好一个太姒!”
她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好一个‘贤德’夫人!真是算无遗策!”
若非永宁机警,察觉异常后立刻假借西伯侯之名赶回,后果不堪设想!
永宁面色凝重:“此地不宜久留。公主,需立刻回去。今日之事,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两人迅速离开偏殿,返回那座如同冷宫般的别院。
一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她们都清楚地意识到,太姒的出手,比想象中更加狠辣刁钻。她不仅权势滔天,更善于利用人性弱点,编织无形罗网。
接下来的路,必将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