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二蛋晃悠进技术科，差点让门槛绊一跟头。
他那新得的宝贝工作台前，擦得锃亮，俩暖壶灌得满满当当，还冒着热气儿。地上也刚拖过，湿漉漉的泛着光。
陈小兵杵在边上，俩手揣在兜里，眼睛瞅着房梁，一副“可不是我干的”德行。就是那眼角余光，时不时往二蛋这边瞟。
二蛋心里门儿清，也不点破。他拿起桌角那截自行车链子，嘿，油泥没了，还泛着点金属光，明显被仔细擦过。他顺手一捏一扣，咔哒，活动自如。
“嗯，还行。”二蛋把链子扔回桌上，发出当啷一声，“今天任务，看图，识字。”
他把一摞关于滚动轴承的基础资料推到桌子另一边。全是俄文和英文的，配着密密麻麻的图纸。
陈小兵凑过来一看，脸就垮了：“这……这蝌蚪文谁看得懂啊？”
“看不懂就学，边上放着手册呢。”二蛋一指旁边一本厚厚的《俄汉英技术词典》，“先把型号、基本结构术语抄十遍，记熟了。不然以后给你个扳手，你都不知道该拧哪儿。”
陈小兵撇撇嘴，但还是老实拉过凳子坐下，拿起铅笔，对着那词典开始吭哧瘪肚地描画那些陌生的字母。时不时抓耳挠腮。
二蛋自己则继续攻克那进口轴承的密封结构。这玩意儿像个铁乌龟，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到里面。拆？厂里之前有人试过，一拆，里面精密弹簧片弹出来，直接就报废了，赔都赔不起。可不弄清里面结构，国产化就是句空话。
王工也愁，召集项目组几个人开了个小会。
“密封部分是关键，也是难点。”王工敲着图纸上那个部位，“外部测量数据都有，但内部结构，尤其是弹簧片的排列方式和密封唇的接触角度，完全是黑的。国外技术封锁，资料一点没有。”
李建国嘟囔：“要不……咱申请破坏一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另一个老技术员摇头：“扯淡！这轴承多金贵？破坏一个，万一还弄不明白，责任谁担？厂长非得拍桌子不可。”
王工目光扫向二蛋：“小雷，你主意多，有什么想法？”
二蛋摸着下巴，盯着那轴承图纸，半天没言语。他忽然问：“王工，这密封圈，主要是防灰尘和杂质，对吧？靠的是弹性压力和迷宫式的迂回路径？”
“理论上是这样。”王工点头。
“那……能不能想办法，看看它里面到底啥样，又不拆坏它？”二蛋琢磨着，“比如……灌点东西进去，把里面空腔的形状给复制出来？”
“灌什么？”李建国来了兴趣，“石膏？或者蜡？”
王工立刻皱眉：“胡闹！石膏凝固发热，万一热胀冷缩把里面精密结构挤变了形怎么办？蜡的收缩率太大，根本不准！而且你怎么灌进去？灌进去怎么取出来？净是想当然！”
二蛋被噎了一下，没再争辩。他知道王工说的有道理，但这思路他觉着没大错。
会开得没啥结果，散了。王工背着手走了，脸色不大好看。
二蛋回到自己座位，看着那轴承剖面图发呆。陈小兵还在那跟“轴承内圈”“外圈”“保持架”这些词较劲，写得歪歪扭扭。
“师傅，”陈小兵忽然抬头，“非得看见里面啥样才行？不能……不能插个细棍儿进去摸摸？”
“缝儿太小，棍儿插不进去，就算进去也摸不清。”二蛋摇头，“得有只眼睛能伸进去才行。”
“眼睛？”陈小兵眨巴眼，“把轴承砸了，眼睛不就进去了？”
二蛋被他这脑回路气乐了：“那你跟李工建议的破坏性试验有啥区别？败家玩意儿！”
陈小兵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但“眼睛”这个词，倒是让二蛋心里一动。他想起以前看杂书，好像有种叫“内窥镜”的东西，医院里用来检查人身体里面的，但那玩意儿太高级，厂里肯定没有。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目光在办公室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墙角一堆废旧物资上——那是昨天让陈小兵清理出来的。里面有个坏了的门镜（猫眼），还有个不知道从什么仪器上拆下来的小透镜。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下班铃一响，二蛋蹭就站起来了。他一把拉过还在那抄单词的陈小兵：“走，跟我出去一趟。”
“啊？师傅，还没到点呢……”
“加班！算你学时！”二蛋不容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走。
他没回97号院，而是拐向了厂外附近的废品收购站。那片的管事，是个戴深度近视眼镜的老头，姓张，大家都叫他眼镜张。这人路子野，厂里厂外废品都收，也倒腾些旧零件啥的。
到了废品站，眼镜张正拿着个放大镜对着个旧收音机瞅呢。
“张大爷，忙呢？”二蛋笑着打招呼。
眼镜张抬起头，眼镜片厚得跟酒瓶底似的：“呦，雷小子？稀客啊。咋，技术科的也来卖废品？”
“不卖，想跟您淘换点东西。”二蛋凑过去，压低声音，“您这儿，有没有……特别小，能车点精细小零件的小车床？或者认识能干活的老手艺人也行。”
眼镜张警惕地看他一眼：“你要干嘛？厂里啥车床没有？”
“厂里手续太麻烦，等不及。我想做个小小的……探针。”二蛋比划着，“头儿上得带个极小的镜片，能反光那种，还得能塞进头发丝那么细的缝里瞧东西。”
眼镜张乐了：“你小子，又要鼓捣啥歪门邪道？这玩意儿可不好做。”
“帮帮忙呗，张大爷。急用，厂里的重要任务。”二蛋从兜里掏出两张早就准备好的粮票，悄悄塞过去，“请您喝顿酒。”
眼镜张捏了捏粮票，推了推眼镜，左右看看没人：“城南有个老葛头，以前钟表厂退休的，家里有台自己改的微型台钻和小车床，手艺没得说。就是脾气怪，钱不好使，得用东西换。”
“换啥？”
“他好一口茉莉花茶，要高末儿（好的碎茶叶），越香越好。再有……他孙子想要本新的《十万个为什么》，不好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