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跟撒泼似的,没头没脑地往人脖领子里、袖口里钻。轧钢厂偌大的厂区,平日里机器轰鸣听着燥热,这会儿也让这刮刀似的寒风给摁哑巴了不少,只剩下风声呜呜地嚎。
维修组那破旧的门帘子给风扯得啪啦乱响,屋里虽说比外头强点,可那点儿煤炉子热气,刚冒头就让四处漏风的墙给吞了个干净。老张师傅佝偻着腰,正对着一个锈得没样儿的铁皮工具箱运气。那箱子沉得像个实心铁疙瘩,轱辘早就锈死了,只能靠人死拉活拽。
“这遭瘟的天儿!”老张骂骂咧咧,使劲一拽,箱子在坑洼不平还结着薄冰的地面上蹦跶了一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会儿三车间行车,一会儿五车间泵机,这破玩意儿拖着走,赶上给阎王爷送葬了!老子的腰迟早交待在这上头!”
旁边赵师傅嘴里叼着烟卷,眯着眼看图纸,闻言头都没抬:“少咧咧两句,攒点热气儿暖暖肚子吧。哪年冬天不这么过?赶紧的,三车间那电机还等着呢,耽误了生产,咱俩都得挨尅。”
“这就走这就走,”老张嘟囔着,胡乱把几件常用工具塞进一个帆布挎包,剩下的就那么敞着口堆在破箱子里,“这大家伙,拖到地儿,黄花菜都凉了!关键时候准保抓瞎要找的家伙式儿,它准给你藏最底下!”
另一边,雷二蛋揣着手,缩在离炉子稍近的角落,鼻头冻得通红。他身上那套略显宽大的深蓝色工装,还是顶替他爹名额进厂时发的,风一打就透。听着老张的抱怨,看着那笨拙又低效的场景,他眼皮耷拉着,像是没睡醒,可眼珠子却在维修组这杂乱却“宝藏”遍地的小天地里慢慢逡巡。
他那脑袋瓜里头,可没闲着。中专学的机械原理、制图知识,跟眼前这活生生的痛点一碰,滋啦一下,就冒出了火花儿。
“拖拽费力…工具散乱难找…雨雪天易损坏精密件…取用不便效率低…”他心里头默默念叨,跟列方程式似的,“需求:省力、归类、防雨防震、必要时能当个小工作台或者运点轻便配件…”
眼神扫过墙角那几根报废的自行车三角梁(钢管材质,够结实)、几个从旧推车上拆下来的还能转悠的轴承轮子、一块不知道哪儿卸下来的薄铁板、还有库房孙姐前两天刚清出来打算当废品卖的破旧帆布篷子…
“材料…齐活。”雷二蛋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心里头那点“老六”的算计开始欢实地蹦跶起来,“反正等着派活也是干冻着,摸鱼…啊不,搞点技术革新,这不算浪费光阴吧?”
他蹭到那堆“废料”边上,假模假式地东摸摸西看看,像是在整理归类。手指头在那冰冷的钢管上划过,脑子里一张三维结构图已经飞快地勾勒出来——主体框架用三角梁,结实还轻便;底下安上四个轴承轮,推着走;用薄铁板敲几个分层的小盒子,螺丝刀、扳手、钳子分门别类;顶上弄个可折叠的平板,需要时支起来能放东西,不用了收起来不占地方;最关键的是,得有个简易的帆布罩子,下雨下雪一盖,工具不受潮…
“嗯…折叠关节处用啥呢…”他目光瞄向了维修桌上几个从旧家具上拆下来的合页,强度可能不太够,“得,回头找‘眼镜张’淘换俩结实点的去鸽子市,用厂里废料跟他换,不犯毛病。”
心里有了谱,雷二蛋那点子“懒散”劲儿立马被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取代。他瞅了眼正裹紧棉袄,准备跟老张一起冒雪去三车间的赵师傅,又看了眼还在那吭哧瘪肚跟破箱子较劲的老张,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含糊,却刚好能让屋里人听见:
“张师傅,赵师傅,这么大雪,拖着这大家伙过去是够呛哈。咱这维修点散得又开,来回折腾…”
老张正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废话!不拖着咋整?还能扛着飞过去?你这小年轻,光会耍嘴皮子!”
赵师傅倒是撩起眼皮看了雷二蛋一眼,他最近觉着这小青年跟一般混日子的学徒不太一样,手巧,还有点鬼心思,便随口问了句:“怎么着,雷二蛋,你有啥高见?厂里可没闲钱给咱配新装备。”
雷二蛋搓着手,嘿嘿一笑,那笑容里透着他特有的那股子蔫儿机灵:“高见谈不上,赵师傅。我就是瞎琢磨…您说,咱能不能自个儿鼓捣个轻便点、好用点的小车?就利用这些…”他指了指墙角那堆“废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废物利用嘛。弄好了,大家干活都省把力气。”
老张嗤之以鼻:“就你?鼓捣那玩意儿?有那功夫不如多跑两趟腿!净整这些没用的花活儿!”
赵师傅却沉吟了一下。他是老技术工人,知道工具顺手的重要性。他看了看窗外不见小的风雪,又想想等会儿要抢修的精密电机,要是工具路上受了潮确实麻烦。
“你小子…脑子倒是活泛。”赵师傅把烟屁股摁灭,“行啊,反正最近厂里生产任务不是特别紧,维修组零碎时间有点。你要是真有想法,就试试。但是!”他加重语气,“不能耽误正事儿!用的材料都得是报废登记过的,不能惹麻烦。弄不出来也别逞强。”
“得嘞!您就瞧好吧!”雷二蛋脸上笑开了花,像得了圣旨,“保证不耽误干活,就用边角料!”
老张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觉得赵师傅太纵容这偷奸耍滑的小子了,嘟囔着“瞎耽误功夫”,拖着那破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风雪里。
雷二蛋才不在意老张的态度。他立马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冷了,找来根石笔,就在一块稍微平整点的旧木板上唰唰地画起了草图。尺寸、结构、受力点…中专学的玩意儿这会儿全派上了用场。
画得差不多了,他就开始在那堆“废料”里挑挑拣拣。比划着长度,用维修组的钢锯开始下料。吱嘎吱嘎的锯铁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倒像是一首另类的劳动号子。
有工人从门口经过,好奇地探头:“哟,小雷,忙活啥呢?这大雪天的不歇着?”
雷二蛋头也不抬,手下不停:“没啥,给咱维修组弄个‘宝贝’,以后干活就舒坦啦!”
“就你能!”那人笑着摇摇头走了,显然没当真。
雷二蛋也不解释,心里头美着呢:“嘿,等咱这‘折叠多功能工具车’亮相,惊掉你们下巴!老张的腰、孙姐的冻,还有小爷我的‘摸鱼’时间…呃,是技术革新时间!都指望着它了!”
他一边盘算着还需要什么小零件,一边琢磨着怎么利用“等待任务”、“整理废料”这些零碎时间,悄悄地把各个部件加工出来。家里那小工具角,晚上也得加点班了。
等到下班铃响,众人都急着往家跑,雷二蛋却看着初具雏形的工具车骨架,还有旁边画得密密麻麻的草图,心里头那叫一个满足。虽然手冻得有点僵,脸上还蹭了道黑灰,可眼睛里亮晶晶的。
“解决痛点就是创新动力!”他暗自嘀咕,把工具归置好,裹紧棉袄冲进风雪里,脚步却格外轻快,“这‘老六’之路,且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