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了?谁修的?您修的?”
赵师傅擦工具的手停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假装低头收拾东西的雷二蛋,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雷二蛋心里明白,赵师傅这是把功劳揽过去,是在保护他,免得他一个学徒太扎眼,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
他默默地把领密封圈的登记单拿出来,递给赵师傅签字。赵师傅接过单子,签上名字,递还给他时,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小子,心细是好事。库房的账本,没白看。”
雷二蛋心里猛地一跳,重重点头:“哎!谢谢赵师傅!”
雷二蛋期待着能有点什么改变,比如领导拍拍肩膀给句表扬,或者岗位调动有点风声。
然而,什么都没有。
日子照旧,他依旧是维修组那个穿着油污工装、整天跟废铁打交道的学徒工。
老张看他的眼神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忌惮里掺着点不爽,指派活儿时倒不再那么明目张胆地刁难,变成了爱搭不理。
李强则明显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但不再主动找茬,偶尔眼神对上,还会下意识地躲闪一下。
孙姐嘛,依旧是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但雷二蛋再去领些边角料或者“报废品”时,她盘问得没那么细了,有时甚至眼皮都懒得抬就挥挥手让他拿走。
这种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反而让雷二蛋心里那点因为“小露一手”而燃起的小火苗,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
失落感像潮水一样,时不时又漫上来,啃噬着他的那点期待。
合着忙活一场,除了得罪个小人、让老油条忌惮点,屁用没有?这后勤的坑,是真瓷实,蹦跶两下,连个土坷垃都溅不起来?
这天晚饭,饭桌上的气氛就有点闷。雷二蛋扒拉着碗里的萝卜条,没什么精神头。
徐兰瞅着他,叹了口气:“咋了?还琢磨厂里那事儿呢?要我说,现在这样挺好!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你那岗位,活不重,离家近,钱也不少拿一分,多少人想还想不来呢!别老想着出风头,枪打出头鸟,知道不?稳稳当当的,比啥都强。”她这话是真心疼儿子,怕他年轻气盛,再惹出什么是非。
雷大炮呷了一口地瓜烧,砸吧砸吧嘴,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发出“咚”一声响。他瞪了雷二蛋一眼,声音沉沉的:“耷拉个脑袋给谁看?屁大点事儿,就蔫儿了?就你这点心性,还能成啥大事?”
雷二蛋闷声道:“我没蔫儿……就是觉得,有点没劲……”
“没劲?”雷大炮哼了一声,“你以为厂子是你们学校?表现好就给朵小红花?那是论资排辈、讲究真刀真枪实干的地方!你才去几天?毛都没长齐,露一回脸就想上天?美得你!”
他拿起筷子,点着雷二蛋:“我告诉你,小子!在厂子里混,尤其是干技术,讲究的是个**稳扎稳打,持续输出**!一回灵,那不叫本事,那叫撞大运!你得让人瞅见,你不是那划过就完的流星,你是那能一直亮着的电灯泡!得让人知道,你有真本事,而且这本事靠得住,随时都能顶上劲儿!这才能在领导那儿、在老师傅心里挂上号!懂不懂?”
徐兰在一旁帮腔:“你爹说得对!得踏实!别好高骛远!”
雷二蛋没吱声,默默嚼着萝卜条。老爹这话,像重锤,砸得他有点懵,但也砸醒了他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啊,一次急中生智的点拨,或许能解燃眉之急,但并不能真正改变别人对一个学徒工的固有看法。要想真正站稳脚跟,获得尊重和机会,需要的是持续不断的价值展现,是实打实的积累。
“那……爹,您说我现在该咋办?”他抬起头,认真地问。
雷大炮见儿子听进去了,脸色缓和了些,又抿了一口酒:“咋办?把你那点机灵劲儿,用对地方!你现在这岗位,咋了?亏了你了?老子看是肥得流油!”
他掰着手指头数落:“一,**信息**!全厂啥设备出毛病,用啥材料工具,你们维修组和库房不是最先知道?这就是你的耳朵和眼睛!二,**资源**!那些报废件、边角料,在别人眼里是垃圾,在你手里就不能变成宝?这就是你的小金库!三,**人脉**!别光闷头鼓捣你那点玩意儿,眼里得有活,心里得有人!像赵师傅那样的实在人,得多请教,多走动!那些一线干活儿的老师傅、技术员,处好了,都是你的路子!”
“把这些玩意儿琢磨透了,比你天天想着调去技术科画图强!”雷大炮最后下了结论,“岗位是死的,脑子是活的!把你扔粪坑里,你得能捞出金元宝来,那才叫真本事!”
这话糙理不糙,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雷二蛋心里的另一扇门。之前他只想着利用岗位便利搞点小实惠,薅点羊毛,却没从战略高度审视过自己拥有的这些“隐形资产”。
是啊!信息、资源、人脉!这三大法宝要是运用好了,在这后勤的江湖里,未必不能搅动风云!
心里的郁结一下子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和跃跃欲试。他三两口扒完饭,一抹嘴:“爹,妈,我吃好了!回屋有点事!”
说完,也不等回应,一溜烟钻回自己小屋,砰地关上了门。
徐兰看着儿子突然来了精神的背影,哭笑不得:“这爷俩,一阵风一阵雨的……”
雷大炮却得意地呲溜了一口酒,哼起了不成调的梆子腔。
雷二蛋扑到他那张堆满杂物的书桌前,翻出那个写写画画都快磨破边的牛皮纸本子,拧亮台灯。铅笔头在手指间飞快地转动,眼神亮得吓人。
他开始系统地规划,不再是零敲碎打的“老六”行为,而是有了清晰的路线图。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条条计划变得清晰具体。他不再觉得后勤维修组是牢笼,反而像一个拥有丰富原材料和试验场的秘密基地。岗位带来的限制依然存在,但思维的牢笼已经被打破。
他画着折叠工具车的结构草图,眼神专注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