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二蛋看着那台沉默的、承载着张婶半生念想的老座钟,再看看张婶那双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心里那股子技术宅的钻研劲儿被一种更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这活儿,不比修车修淋浴,修不好顶多费点功夫。
这要是修不好…他几乎能想象张婶抱着这台彻底“死去”的闹钟时,那心也跟着碎掉的模样。
“张婶,”雷二蛋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您别急。这钟…我试试。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好,但我一定尽我最大的能耐,把它里里外外都捯饬一遍!” 他没提钱,伸手接过了那个裹在旧毛巾里的、沉甸甸的时光。
张婶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缩回,随即又紧紧抓住雷二蛋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二蛋!好孩子!婶儿信你!你…你慢慢看,不急!只要有一丁点儿希望…婶儿都等!”
“妈,您陪张婶坐会儿,喝口热水。”雷二蛋对徐兰使了个眼色,抱着那台老座钟,转身走向他的工具棚。
工具棚里,那套秦老先生赠送的微型工具静静躺在黑檀木盒里,此刻被郑重地请了出来。
雷二蛋把老座钟小心地放在铺了干净棉布的工作台上,拧亮了自制的台灯。
昏黄的光线下,这台饱经沧桑的钟更显老旧。
他先没急着动手,而是围着它仔细端详了好几分钟,像医生观察病人。
表蒙那道裂纹…指针停的位置…背后上发条和调闹钟的旋钮…还有底部几个小小的螺丝孔…每一个细节都默默诉说着它的年龄和使用痕迹。
“老伙计,得罪了。”雷二蛋低声自语,拿起一把最小的十字螺丝刀(秦老送的微型工具之一),开始拆卸钟背后那几颗早已锈蚀发黑的螺丝。
动作极其轻柔缓慢,生怕用力过猛拧滑了丝扣。
螺丝取下,他屏住呼吸,用薄如柳叶的金属撬片(也是微型工具),小心翼翼地沿着钟壳边缘的缝隙探入,一点点地撬开那沉重的木壳后盖。
“咔哒”一声轻响,后盖被完整取下。一股陈年的、混合着金属、机油和灰尘的独特气味弥漫开来。雷二蛋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灯光下,暴露出的机芯世界,远比想象中更“沧桑”。
厚厚的灰尘像一层灰绒毯,覆盖在齿轮、发条、杠杆和轴承上,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金属光泽。
几处关键轴孔附近,凝结着黑褐色、已经干涸板结的老旧机油。
发条盒看起来还算完整,但里面盘绕的发条钢带,透过缝隙看进去,似乎也失去了应有的弹性光泽,透着一种金属疲劳的灰暗。
最让人心悬的是那根纤细的、盘绕成蚊香状的游丝——钟表的心脏之一!它似乎有些变形,失去了那种完美的螺旋平衡,无力地垂搭着。
“哥!里面是啥?好多小轮子!”雷小燕不知何时扒在工具棚门口,小脑袋探进来,好奇地问。
“嘘!”雷二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专注,“是钟表的‘五脏六腑’。它们生病了,二哥得给它们治病。”
“哦!”雷小燕立刻捂住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敢出声了。
清洗!这是第一步,也是最繁琐的一步。
雷二蛋拿出一个浅口搪瓷盘,倒入小半瓶气味刺鼻的120号汽油(工业溶剂,去油污力强)。
他先用一把极细的软毛刷(用旧毛笔改造),像考古学家清理文物一样,极其轻柔地拂去机芯表面厚重的浮尘。
灰尘簌簌落下。
接着,他拿起一把更小的猪鬃刷,蘸上汽油,开始对付那些顽固的油泥。
动作必须更轻、更慢!一点一点地刷,一个齿轮一个齿轮地清理,一个轴孔一个轴孔地疏通。汽油挥发的气味弥漫在小小的工具棚里。
秦老先生送的微型工具此刻大显神威。
那头部带微小弯钩的探针,灵巧地探入齿轮啮合的缝隙,钩出卡在里面的陈年污垢。
那细如钢针的什锦锉刀,小心地剔除轴孔边缘干涸的油垢。
那薄如蝉翼的金属垫片,在需要临时垫高或调整间隙时派上了用场。
雷二蛋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
时间仿佛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凝固了,只有刷子拂过金属的轻微“沙沙”声。
清理了大半个小时,机芯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黄铜的齿轮虽然边缘有些磨损,但齿牙还算完好;钢制的杠杆和擒纵叉也现出了金属的冷光;轴承的宝石眼(人造红宝石轴承)在灯光下透出温润的光泽。然而,问题也清晰地暴露出来:
1. 发条尾钩脱落! 那根粗壮的主发条,用来储存动力的核心,它的尾端那个小小的金属钩子,竟然从发条盒内壁的卡槽里脱落了!没有这个钩子固定,发条的力量无法有效传递给齿轮系。
2. 游丝轻微变形粘连! 那根比头发丝还细的游丝,有几圈似乎被粘稠的旧油粘在了一起,失去了弹性,导致摆轮(连接游丝的那个小圆轮)无法自由摆动。
3. 几处轴孔磨损!长期的摩擦,让几个关键传动轴的轴孔变大了些,导致齿轮转动时会有轻微晃动,影响精度。
“病根儿找到了。”雷二蛋长长舒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发条尾钩复位相对简单,轴孔磨损暂时只能靠点更稠的润滑油弥补精度损失。最棘手的是那根娇贵的游丝!
他拿起一把头部极其尖细、带有微小弯钩的探针(秦老工具里的神器),凑到那盘绕的游丝前,连呼吸都放轻了。
灯光下,游丝闪烁着极其微弱的金属光泽。他必须在不改变其原有螺旋形状的前提下,极其轻柔地将粘连在一起的几圈小心地分离。
这需要绝对的稳定和耐心!雷二蛋的手稳得像磐石,指尖却捏着探针进行着微米级的操作。
他用弯钩的尖端,如同绣花一般,极其轻柔地挑开粘连的缝隙,一点一点地拨动,让变形的部分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恢复它应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