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志走后,小院彻底陷入了死寂。
老张站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久久无法从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世家、相党、宗室、清流、皇权……
还有那禁忌的储君之争。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是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
他看向院中的林凡,那个年轻的背影,此刻在他眼中,竟显得有些孤单,也有些……可怕。
公子他,到底看到了何等恐怖的深渊?
林凡却没有理会老张的失神。
他静静站着,文气如水银般铺散开来,细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那道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情绪的窥探,在周明志离去后,也随之消失了。
走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林凡知道,那只眼睛,一定还会再次睁开。
在某个他意想不到的时刻。
“老张,去烧些热水吧。”林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啊?哦,好,好!”老张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跑向厨房。
热气腾腾的木桶里,林凡闭目养神,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复盘。
左相李斯年,雍王乾震霆,翰林周明志。
这三拨人,代表了棋盘上三股截然不同的势力。
他们带来的信息,与林凡自己的推演相互印证,让他对这京城的认知,从一张平面的地图,变成了一座立体的、盘根错节的迷宫。
迷宫的每一个转角,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
而他现在,就站在这座迷宫的入口。
并且,他拒绝了所有看似善意的“引路人”。
这意味着,他将独自一人,走完这条路。
林凡并不后悔。
别人的路,终究要付出代价。
他宁愿自己开辟一条。
哪怕,荆棘遍地,虎狼环伺。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时,久违的安宁似乎又回来了。
老张起了个大早,哼着小曲,打扫着院落。
昨日的惊心动魄,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林凡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只会愈发汹涌。
果然,麻烦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巳时刚过,老张愁眉苦脸地从外面回来。
“公子,出事了。”
林凡正在书房临摹字帖,闻言,笔锋没有丝毫停顿。
“说。”
“不知怎么的,外面忽然传起了一首童谣。”老张的声音带着气愤和不安。
“哦?什么童谣?”
老张涨红了脸,有些难堪地念了出来:
“金陵解元郎,才高心气狂。”
“一篇罪京赋,自比日月光。”
“笑尽王侯傻,骂遍公卿脏。”
“不知天高厚,跳梁小丑样!”
童谣的词句粗鄙直白,却极具煽动性。
它将《罪京行》的悲悯与风骨,完全扭曲成了沽名钓誉的狂妄。
将林凡塑造成了一个为了出名,不惜攻击整个朝堂的疯子。
用心何其歹毒!
“这……这是谁这么坏啊!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吗!”老张急得跺脚。
林凡终于停下了笔。
他看着纸上刚刚写下的“静”字,墨迹未干,锋芒毕露。
“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就从咱们这条巷子口,几个玩泥巴的娃娃嘴里唱出来的。我问了,他们也说不清是谁教的,就说听别人唱,觉得顺口就学了。”
老张补充道:“现在,恐怕半个外城都传遍了!”
孩童之口,最是天真,也最是无忌。
通过童谣来散播流言,是一种极为阴险的手段。
它就像一滴墨,滴入清水之中,会以最快的速度,污染整片水源。
“公子,这可怎么办?再过不久就是春闱了,要是让礼部的考官们听了去,怕是……”老张忧心忡忡。
林凡的神情却依旧平静。
“无妨。”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左相和雍王,不会用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周明志代表的清流,更是不屑于此。
那么,是谁?
林凡的脑海中,一个被他亲手埋葬在江南的姓氏,缓缓浮现。
赵家。
是他们吗?
林凡的眼神,掠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看来,斩草,真的要除根。
就在这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老张一脸警惕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襕衫的中年文士。
文士自称是国子监的博士,姓赵,听闻林凡的文名,特来拜会。
他言辞恳切,态度温和,对《罪京行》大加赞赏。
可聊着聊着,话锋便是一转。
“林解元啊,你的才华,我等是佩服的。只是,过刚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赵博士抚着山羊须,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如今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对你的名声损伤极大。依老夫看,解元不妨写一篇自辩之文,稍稍服个软,言明自己年少轻狂,言辞有失偏颇。如此,既保全了风骨,又能平息风波,岂不两全?”
老张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
这哪里是劝解,分明是逼着公子低头认错!
一旦认了,就等于承认了那首童谣里的所有指控!
林凡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赵博士,也是江南人士?”他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赵博士一愣,随即点头:“正是,老夫祖籍,姑苏府。”
“巧了。”
林凡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记得,金陵赵家,似乎也有不少亲族,在姑苏一带。”
赵博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林解元……说笑了,区区一个金陵豪族,如何能入我等之眼。”他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林凡没有再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老张,送客。”
声音,冷得像冰。
赵博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自知图穷匕见,再留下来也是自取其辱。
他重重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冷哼一声。
“不识好歹!来日的春闱,你好自为之!”
说完,拂袖而去。
老张关上门,气得不行:“公子,这帮人,简直欺人太甚!”
林凡却站起身,走到了院中。
童谣,是舆论攻击。
逼他自辩,是心理施压。
这两步,都是虚招。
对方真正的杀招,一定在后面。
他闭上眼,文气再次弥散开来。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感知,而是主动地搜寻。
很快,他“看”到了。
在小院后巷的一处墙角,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黑狗血浸泡过的稻草人,上面用朱砂写着林凡的生辰八字。
那人嘴里念念有词,正准备将一根长钉,钉入稻草人的头顶。
这是最下作的厌胜之术。
虽无大用,却能污人神魂,乱人清净,让人在考场上心神不宁,发挥失常。
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没有惊动那人。
只是心念一动,一缕微不可察的文气,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在了那个稻草人之上。
旧怨如蛇,已经探出了毒牙。
新仇似网,正在悄然张开。
很好。
他正愁找不到由头,来打响自己在京城的第一枪。
现在,靶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林凡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文人的温润,只剩下彻骨的冰寒。
“老张。”
“公子,小的在。”
“去顺天府,击鼓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