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们的孩子……还给我们!”
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夹杂着恐惧与愤怒,像一把把钝刀,割在王家村每个人的心上。
村口堵着黑压压的人群,火把的光映着他们扭曲的脸,那不是仇恨,而是一种被未知事物所支配的恐慌。
王铁柱的眼睛都红了,抄起一根扁担就要往上冲。“俺跟他们拼了!案首是活菩萨,凭什么受这鸟气!”
“都别动。”
林凡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躁动的人都停了下来。
他排开众人,独自一人,走到了村口那道无形的对峙线前。
他没有看那些手持棍棒的青壮,而是将视线落在了那个被众人推举出来,颤颤巍巍的老者身上。
“老丈,”林凡的声音很平静,“您说,我抓了你们的孩子?”
那老者被林凡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但一想到那些可怕的传言,他又鼓起了勇气,拄着拐杖的手都在抖。
“你……你那学堂,吸人精气!我孙子回来就跟丢了魂一样!你……你快把妖法解了!”
“对!解了妖法!”人群跟着鼓噪起来。
林凡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然后朗声说道:“妖法之说,空口无凭。恐慌,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你们的恐惧,我明白。你们的担忧,我也听见了。”
他环视四周,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口。
“我林凡,就在这里。我不走,也不躲。明日午时,县衙广场,我摆下一座擂台,不比拳脚,只论道理!”
“你们可以带上你们的儿子,孙子。可以请来你们最信得过的读书人,乡绅名流!”
“你们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恐惧,我,林凡,当着全县父老乡亲的面,一件一件,一桩一桩,给你们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我林凡真是妖人,任凭你们处置!可如果,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搬弄是非,我也要请全县的百姓,给我王家村,还一个公道!”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坦荡。
原本群情激愤的百姓们,一时间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传言中的“妖人”,非但不跑,反而要将事情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县衙广场去说。
那份从容,那份自信,让谣言带来的恐慌,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
第二日,青阳县衙广场,人山人海。
比之上次卖米,这次来的人更多,气氛也更加诡异。百姓们自发地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支持林凡的王家村众人和受过他恩惠的菜农,另一拨,则是那些满心疑虑,被谣言蛊惑的普通百姓。
在人群的外围,几个茶楼的二楼雅间里,赵大富、钱员外等人,正隔着窗户,冷冷地注视着广场中央。
“哼,还敢出来公开辩论?真是不知死活。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只要他一句话说错,立刻就煽动人群,说他妖言惑众,当场把他打死!”赵大富端着茶杯,脸上满是阴狠。
广场中央,一张简单的桌案,就是林凡的擂台。
昨日那个带头的老者,在众人的推举下,再次走上前来。
“林案首,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就是想求个明白。”老者对着林凡拱了拱手,语气比昨夜缓和了许多,但眼中的疑虑未消。
“你说你不用妖法,那为何你种的稻子,能亩产四石?自古以来,就没这个道理!”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这正是所有传言的核心。
林凡微微一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身后拿出了两只布袋。
他将两只布袋里的稻种,分别倒在桌案上。
“各位乡亲请看。”他指着左边那堆颗粒干瘪,大小不一的稻种,“这是我们往年种的种子,有好有坏,参差不齐。”
他又指着右边那堆粒粒饱满,大小均匀的金色稻种,“而这一堆,是我从上万斤稻谷里,一粒一粒,挑选出来的最好的种子。”
“良种,配沃土,再加上合适的时节,足够的水源,细心的照料,它自然就长得比寻常稻子要好。这并非妖法,而是‘格物’。”
“格物?”老者和周围的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格物,就是去弄明白,这世间万物的道理。”林凡的声音清朗有力,“土地有土地的道理,种子有种子的道理。我们不去懂它,它就给我们一石的收成。我们用心去懂它,它就还我们四石的收成。这不是我们强求来的,是土地对我们付出的回报。”
这个解释,新奇,却又似乎合情合理。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那你作诗,为何能让所有人都听你的话,把菜和蛋都换给了你?这不是迷魂术是什么?”
人群中,赵大富安排的人立刻开始起哄。
“对!那就是妖术!”
“他会摄人心魄的妖法!”
林凡抬手,压下了嘈杂声。
“老丈,我问你,你听评书先生讲到忠臣良将,血战沙场,会不会觉得热血沸腾?”
老者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会。”
“那你听到孝子割股疗亲的故事,会不会心生感动?”
“……也会。”
“那为何,我念一首农人耕作之苦的诗,你们感同身受,就成了妖法?”
林凡的声音陡然提高。
“那不是妖法!那叫‘共情’!因为我说的,就是你们过的日子!我写的,就是你们心里的苦!我的诗,没有迷惑你们的心智,它只是说出了你们想说却又说不出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文宫之内,那株碧玉小苗轻轻摇曳,一股清明平和的浩然之气,随着他的声音,缓缓散发开来。
这一次,他没有去催发任何激昂或悲悯的情绪。
他只是缓缓吟诵,声音如清泉,洗涤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愚人畏影,智者求光。”
“世间万象,皆有其常。”
“不问根由,只信传讲。”
“恰如闭目,自困心墙。”
这首诗,没有华丽的辞藻,道理却简单得像大白话。
诗句化作无形的清风,吹散了盘踞在人们心头的恐惧和疑云。那些被谣言搅得混乱不堪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明。
是啊,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问根由,就相信了那些没影儿的传言呢?
我们为什么不信眼前这个为民着想的林案首,而去信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风言风语呢?
那老者站在原地,愣了许久,老脸涨得通红,最后,他对着林凡,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案首……是俺们糊涂!是俺们听信了小人的谗言,错怪了你啊!”
“俺们糊涂啊!”
广场上的百姓,脸上纷纷露出愧疚之色。
茶楼上,赵大富气得将茶杯捏得粉碎,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花了大价钱,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怎么又被这小子几句话,一首破诗,就给搅黄了!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林凡身后的李秀才,走上前来。
他对着众人朗声道:“各位乡亲!林案首所言‘格物’,乃是圣人学问中‘格物致知’的至理!是教我们探究事物原理,获得真知的大学问!有人却将其污蔑为妖法,其心可诛!”
他一番话,彻底为林凡的学问,正了名。
人群中,那些之前把孩子从学堂里领回去的家长,一个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辩论,已经分出了胜负。
林凡赢了,赢得堂堂正正,干干净净。
就在人群准备散去,这场风波即将平息之时,一匹快马,从官道的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的人,正是林凡派去城南刘家庄的最后一个信使。
那信使翻身下马,脸上带着一种极为古怪的神情,他没有先去拜见林凡,而是直接冲到了广场中央,对着所有人,高声喊道:
“各位乡亲!都不用争了!也不用吵了!”
他从怀里,猛地掏出一卷巨大的图纸,用力展开!
“你们想知道什么是‘格物’吗?你们想知道林案首的学问到底是不是妖法吗?”
“看看这个!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