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观文院,供奉。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从那女子的口中吐出,却像几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了林凡的心头。
那股寒意,并非来自湖面的风,而是源自一个更庞大,更遥远,也更深不可测的权力中心。
“多谢姑娘提醒。”
林凡再次躬身,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郑重。
女子只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沿着九曲回廊,向岸边走去,纤细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与水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缕清幽的沉水香,还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林凡没有立刻返回轩内,他依旧站在原地,望着湖面。
心神沉入紫府文宫。
那块“公道”基石之上,光华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内敛,却也更加厚重。
先前与天地万物,与人间烟火交融的体验,仿佛为他的心神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如果说之前,他的感知是“聆听”,是接收外界传来的各种声音与气息。
那么现在,他的感知就是一面“镜子”。
一面能够映照出人心最细微波动的镜子。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将视线投向听雨轩内那些谈笑风生的文人墨客。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截然不同。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生,正与人高谈阔论,言语间满是对林凡的赞赏。
在旁人看来,这是前辈对后进的欣赏。
可在林凡的心神之镜的映照下,他能“看”到,从老儒生身上散发出的意念,温暖而纯粹,宛如一团燃烧的文火,带着真诚的期许与善意。
而站在老儒生身旁,一位满脸堆笑的中年文士,嘴里同样说着恭维的话。
“林案首此番,真乃我青州文坛百年不遇之盛事啊!”
他的声音洪亮,表情诚恳。
可林凡感知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从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意念,黏腻而又冰凉,带着一股急功近利的油滑味道,仿佛一条急于攀附高枝的藤蔓,紧紧地缠绕过来,让人感到一阵不适。
林凡不动声色,对着两人微微颔首致意,算是回应。
他的心神,又转向了另一处。
几位年轻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正低声议论着什么,目光不时地瞟向他这边。
他们的声音很低,听不真切。
但林凡的心神之镜,却清晰地映照出了他们此刻的内心。
嫉妒,不甘,隐晦的怨毒……
这些情绪,化作一股股尖锐而又细碎的意念波动,如同无数根细小的芒刺,虽然不致命,却让人感到厌烦。
原来,这就是人心。
言语可以伪装,表情可以作假,唯有这发自肺腑的意念,无法掩饰。
林凡心中再无半点波澜。
他非但没有因为窥探到这些阴暗面而感到沮丧或愤怒,反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清明。
看清了,便不再会为假象所迷惑。
看透了,便不再会为言语所动摇。
这面心神之镜,便是他在这个充满谎言与算计的世界里,最坚实的凭依。
他端起一杯清茶,缓步走回人群。
“林案首,方才听闻你对‘地气’二字见解独到,老夫倒是想请教一二。”
之前那位真心赞赏他的老儒生,抚着长须,笑着向他招手。
“晚生不敢称请教,与老先生探讨一二罢了。”
林凡从容落座。
他开始与这些文人交谈,从经义文章,到诗词歌赋,再到地方民生。
他的心神之镜,始终高悬。
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谁的提问是真心求教,谁的诘难是刻意刁难,谁的赞美是发自肺腑,谁的附和是阳奉阴违。
他应对得愈发游刃有余。
对真心之人,他报以诚恳。
对虚伪之辈,他言语温和,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点破对方话语中的漏洞,让其自讨没趣。
对那些心怀恶意的挑战,他更是应对得滴水不漏,甚至能提前预判到对方将要抛出的问题,三言两语便化解于无形。
一场文会下来,在场的文人墨客,无不为林凡的学识与气度所折服。
他们只觉得这位年轻的案首,不仅才华横溢,更有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与他交谈,如沐春风,却又总感觉自己被看得清清楚楚,不敢有丝毫虚伪。
文会散去时,已是黄昏。
陈山长走到林凡身边,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林凡,今日之后,你在青州文坛,算是真正立住脚了。”
“全赖山长与各位先生提携。”
林凡躬身行礼。
他的心神之镜,映照出陈山长身上那股浑厚、正直、宛如山岳般的气息,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知道,陈山长也在为他担心,担心赵家王家的报复,担心那些来自更高层面的压力。
“山长放心,学生自有分寸。”
林凡轻声说道。
……
回到客栈。
周正早已在房间里等候,神色凝重,来回踱步。
看到林凡回来,他立刻迎了上来。
“林兄,你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林凡将房门关上,平静地问。
“赵家那边,有动静了。”
周正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后怕。
“我安插在赵府外围的一个眼线,今天中午被发现了,人……废了一双手,丢了出来。”
“赵子岳亲自带人做的,他还放出话来,说这是给所有敢窥探赵家的人一个教训。”
周正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既愤怒,又有些无力。
林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走到桌边,为自己和周正各倒了一杯茶。
他的心神之镜,映照着周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正此刻的愤怒、担忧,以及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
这些情绪,都无比真实。
但是,在这些情绪的更深处,他还感知到了一丝微弱的,被刻意压抑的波动。
那是一种犹豫,一种挣扎。
周正,还有话没有说完。
或者说,有些话,他不敢说。
林凡将一杯茶推到周正面前,语气依旧平淡。
“赵子岳行事,向来张狂,这倒符合他的性子。”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周兄,除了这些,孙家那边……是不是也有什么别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