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杏花镇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青鸟大仙庙的后院,空旷而又清冷。
林羽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老槐树的阴影下。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不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翠丫。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微弱的啼哭声,像是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割在寂静的夜里,也割在她的心上。
“青鸟大仙……您显显灵吧……”
翠丫的声音,早已嘶哑不堪,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求求您,救救我的孙儿……这是我们老祝家……最后一根独苗了啊……”
她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泪水纵横。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倒映不出天上的星光,只有一片死寂。
“我这辈子,没求过您什么……”
“我男人被抓走,我没求您……”
“我大儿子被抓走,我也没求您……”
“二儿子病死,儿媳妇难产……我都没敢来烦您……”
“可现在……我真的……真的没办法了啊……”
她一句句的哀求,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乞求。
“您要是真的在天有灵,就看看我吧……看看这个被您救过的小丫头,如今活成什么鬼样子了……”
“求求您……救救他……只要您能救他,拿走我这条老命……我心甘情愿……呜呜呜……”
绝望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后院。
林羽站在阴影里,静静地听着。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阵阵地抽痛。
这就是天道吗?
这就是所谓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
那个四十多年前,扎着羊角辫,跟在自己身后,怯生生地给自己梳理羽毛,把所有心里话都偷偷告诉自己的小女孩……
如今,却被这该死的世道,折磨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
她的腰,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
她的眼,被无尽的苦难磨灭了光彩。
她的心,也快要被这最后的绝望,彻底撕碎。
林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她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翠丫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像是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僵,惊恐地回过头来。
当她看清来人是白天那个声名鹊起的“玄云道长”时,脸上的惊恐,化为了深深的疑惑和不安。
这么晚了,这位道长怎么会在这里?
她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行礼,可双腿早已跪得麻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林羽没有去扶她。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被岁月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故人。
片刻之后,林羽叹息一声,缓缓开口。
那声音,不再是“玄云道长”那略带沙哑的中年女声道,而是恢复了她原本清冷空灵的声线。
“几十年了。”
“可还记得,祂当年……最喜欢落在你的哪边肩膀上?”
轰!!!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翠丫的天灵盖上!
她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彻底呆立当场!
这个细节……
这个只有她和当年那只青色大鸟才知道的秘密!
当年的青鸟大仙,不喜欢落在她右边的肩膀上,因为她习惯用右手干活。祂总是轻轻地,落在她的左肩,然后用那光滑的鸟喙,亲昵地蹭她的脸颊。
这个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连她死去的丈夫和儿子都不知道!
翠丫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玄云道长”,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翠丫那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林羽身上的那件普通坤道袍服,开始如同水波一般,剧烈地荡漾起来!
下一刻,道袍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青光流转,仿佛用最美丽的羽毛织就的华美羽衣!
紧接着,她的身形,也开始发生变化!
水波般的涟漪过后,那个长相普通的“玄云道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青色,身形巨大,神骏非凡的仙鹤!
祂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比记忆中更加神圣,更加威严。
羽毛上,流淌着淡淡的金色纹路。
而那根标志性的,随着祂的心情轻轻晃动的长长呆毛,一如往昔!
“啊……”
翠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嘶吼。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与震撼!
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她干瘪的眼眶中狂涌而出!
她张了张嘴,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噗通!”
她双膝一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不,是五体投地地,趴在了地上!
青鸟轻轻一挥翅膀。
再次变回了那个身穿贴身青色道袍,身姿挺秀,容貌绝美的御姐模样。
她赤着一双晶莹如玉的秀足,缓步走到翠丫面前,弯下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轻轻扶起。
她抬起手,用温热的指尖,擦去翠丫脸上的泪水,轻抚着她那早已花白的头发。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回来了,翠丫。”
轰!
压抑了几十年的委屈、思念、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般,彻底爆发!
“仙……仙人姐姐……呜哇——!”
翠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抱住林羽,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怀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哭声,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更像是一个迷路了几十年,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她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浑身抽搐。
仿佛要将这几十年来,所受的所有苦,流的所有泪,在这一刻,全部都哭出来!
林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她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翠丫早已不再挺直的后背。
就像几十年前,她安慰那个因为摔跤而哭泣的小女孩一样。
良久,良久。
翠丫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从林羽的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已经肿得像核桃,但那浑浊的眼底,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仙人姐姐……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林羽的脸,却又不敢。
林羽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是我。”
“我回来了。”
翠丫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她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怀中已经停止啼哭,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林羽的孙儿。
然后,她看着林羽,无比郑重地,又要跪下去。
“大仙,求您……”
“起来。”林羽托住了她,不让她跪下。
林羽看着襁褓中的那个婴儿。
在他的身上,一道肉眼凡胎看不见的,无比纯粹,无比高贵的紫微龙气,正在缓缓流转。
虽然微弱,却根基稳固,生机勃勃。
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林羽收回目光,看着翠丫,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翠丫,你听我说。”
“我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看你。”
她的声音,清晰而又沉重。
“更是为了你的孙儿。”
翠丫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乱世,不会一直乱下去。旧的王朝已经覆灭,新的真龙,必将应运而生。”
林羽一字一顿,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你的孙儿,他,就是身负天命,结束这乱世,建立新朝的……”
“真龙天子。”
翠丫彻底懵了。
她张大了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几个字代表的含义。
她的孙子……是皇帝?
这……这怎么可能?
林羽看着她呆滞的表情,继续说道:“我此行,便是要将他带走,教他修行,助他成长。待他成年之日,便是天下太平之时。这,是天命,也是他生来的使命。”
说完,她伸出手,想要去抱那个婴儿。
然而。
翠丫却下意识地,将怀里的襁褓,抱得更紧了。
她脸上的呆滞与震惊,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羽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无比坚决的神情。
她擦干了脸上的最后一滴泪,抬起头,看着林羽。
然后,她摇了摇头。
说出了一句,让林羽都感到无比意外的话。
“大仙。”
“我不能……把他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