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沈清梧“背景可疑”、“知识来源不明”的恶毒揣测,如同阴沟里泛起的泡沫,虽然未能立刻掀起滔天巨浪,却也在某些特定圈子和网络阴暗角落悄然弥漫,带来一种黏腻而污浊的压抑感。星耀世纪的公关部门高度警惕,已经开始着手处理,但这种涉及“立场”的模糊指控,最难彻底澄清。
沈清梧本人却仿佛置身事外,依旧全身心扑在《宣和风骨》的项目上。她深知,唯有拿出无可指摘的专业成果,才是对这些污蔑最有力的回击。整个项目组在她的高压指导下,如同一个精密咬合的齿轮组,高速运转,成果斐然。
这日,剧组迎来一位特殊的访客——国内着名收藏家、兰亭斋主人,高世昌先生。高老先生年逾古稀,在古玩收藏界德高望重,尤以书画收藏见长,与众多文博机构关系密切。他此次前来,是受顾延之邀请,为剧组提供一些宋代书画复刻品的参考,并担任艺术顾问。
顾延之亲自作陪,项目组一众主创恭敬相迎。高老先生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言谈举止间带着老一辈文化人的风雅与矜持。
寒暄过后,高老先生参观了正在布置的主场景之一——模仿宋徽宗宣和画院风格的书房。他对场景的还原度赞不绝口,尤其对沈清梧在细节上的把控表示了高度赞赏:“沈老师年纪轻轻,对宋代风物竟有如此精深的见解,实在令人惊叹。老夫痴长几岁,也是自愧弗如啊。”
沈清梧微微欠身:“高老先生过誉,晚辈不过略知皮毛,班门弄斧了。”
“诶,过谦了。”高老先生摆摆手,笑容和蔼,“正好,老夫近日偶得一件趣物,心中存疑,今日恰逢其会,也想请沈老师一同品鉴品鉴,看看老夫是否走了眼。”
说着,他示意助手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携带的紫檀木盒中,取出一卷古画。
画轴缓缓展开,是一幅书法作品。纸色微黄,墨色苍古,笔力遒劲,气势磅礴,内容正是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在场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兰亭集序》真迹早已失传,现存皆为摹本。即便如此,唐宋摹本也已是无价之宝!
高老先生抚须道:“此卷乃老夫近日从一海外藏家手中重金购得,对方声称是唐褚遂良摹本。老夫观其笔意、纸张、墨色,确与记载中褚摹本特征颇有相合之处,只是……有几处细节,始终心存疑虑,难以决断。今日诸位都是方家,不妨一同掌掌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幅书法上,激动又忐忑。能亲眼目睹(哪怕是可能的)褚摹兰亭,已是莫大荣幸,谁敢轻易开口断真伪?
顾延之也凝神细看,他虽然不太懂书法,但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清梧。
沈清梧目光沉静,上前一步,仔细端详。她从笔锋的转折、行气的连贯、墨色的浓淡、印章的钤盖,再到纸张的纹理、磨损的痕迹,看得极其仔细。
高老先生在一旁看似随意地指点着:“看这‘之’字的变化,褚河南的精髓尽显啊……还有这纸张,确是唐纸无疑……这方收藏印,也像是宋内府的……”
几位剧组请来的老教授也凑近了看,纷纷点头,面露惊叹,显然倾向于认为这是真迹。
然而,沈清梧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她看得越久,眼神越发凝重。
高老先生注意到她的表情,笑问:“沈老师,可是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沈清梧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高老先生,此卷……确为高手仿作,几可乱真。但并非褚遂良摹本。”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
高老先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哦?沈老师何出此言?愿闻其详。”
几位老教授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觉得沈清梧太过年轻气盛,竟敢质疑高老和他们的判断。
沈清梧伸出纤指,虚点向画卷上一处:“老先生请看此处,‘快然自足’之‘快’字,捺笔收尾处,略显迟疑滞涩,褚河南笔法以流畅洒脱着称,即便摹本,亦不应有此败笔。此其一。”
她又指向另一处:“再者,‘夫人之相与’之‘夫’字起笔,露锋过于刻意,似是为了模仿而模仿,失却了晋人自然而然的风韵。褚摹本虽为临作,然神采飞扬,绝不会如此匠气。”
“最关键者,”她目光锐利如刀,看向高老先生,“是这方所谓的‘宣和’连珠印。印文篆法看似无误,但钤盖的位置、力度,与现存可信的宋内府藏画上用印习惯,有细微差别。宣和装裱,用印极有规矩,绝非如此随意。此印……后盖的可能性极大。”
她每说一点,高老先生的脸色就沉下一分,几位老教授也从最初的质疑变得惊疑不定,再次凑近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沈清梧所指出的那些细微差别!
“这……这似乎……确实有点问题……”一位老教授喃喃道。
高老先生沉默了片刻,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比痛心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表情:“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沈老师眼光之毒辣,老夫……佩服!”
他重重一拍大腿:“枉老夫钻研一生,竟差点打了眼!此卷确是民国时期高手所仿!老夫其实早已心生疑虑,只是不愿相信,今日特借此机会,想听听诸位高见,没想到……竟被沈老师一眼看破!惭愧!惭愧啊!”
他这番话,看似坦然认错,推崇沈清梧,却瞬间将沈清梧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坦言自己“差点打了眼”,却被一个年轻晚辈当场指出,这固然显得沈清梧厉害,但也无疑狠狠折了高老先生的面子!收藏圈最重辈分和颜面,此事若传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沈清梧?恃才傲物?目无尊长?
而且,高老先生那句“早已心生疑虑,只是不愿相信”,更是埋下了一个阴险的伏笔——如果这画真是民国仿品,那他最多是“老糊涂”;但如果……万一这画日后被证明另有玄机,那沈清梧今日的“指正”,就会变成天大的笑话和无法洗刷的专业污点!
这是一个无论结果如何,都对沈清梧极其不利的局面!
会议室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几位老教授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清梧,既有佩服,也有一丝“年轻人太过锋芒毕露”的不认同。
顾延之眉头紧锁,他嗅到了陷阱的味道,但一时也不知如何转圜。
沈清梧却依旧平静。她看着高老先生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中冷笑。这出双簧,唱得可真不错。
她方才就觉得奇怪,高世昌这等地位的收藏家,就算心存疑虑,又怎会轻易将如此重宝带到人来人往的剧组来“请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是想借此打压她近来过盛的气焰?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要让她栽个跟头,坏了她的名声?
无论哪种,对方都打错了算盘。
她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高老先生虚怀若谷,晚辈敬佩。鉴宝一事,本就见仁见智,晚辈姑妄言之,老先生姑妄听之即可。此卷虽非褚摹,然仿者功力深厚,亦是难得精品,值得珍藏。”
她四两拨千斤,既肯定了对方的地位(虚怀若谷),又强调这只是个人见解(见仁见智,姑妄言之),最后还捧了一下画本身(亦是精品),给双方都留了台阶,显得滴水不漏,从容大度。
高老先生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沈清梧如此沉得住气,反应如此迅捷得体。他干笑两声:“沈老师太谦虚了,你的眼光,老夫是信服的。此卷,老夫还需回去再仔细研究研究。”
风波看似平息,但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放松。
事后,顾延之将沈清梧请到办公室,面色凝重:“沈老师,今天这事……你怎么看?高老他……”
“顾总不必担心。”沈清梧淡淡道,“跳梁小丑,徒增笑耳。只是……”
她目光微冷:“对方既然出了招,我们总不能置之不理。”
“你的意思是?”
“劳烦顾总,派人仔细查一查,高老先生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尤其是……与我,或者与星耀有过节的人。”沈清梧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另外,今日那幅《兰亭集序》仿品,也查一查源头。做得如此逼真,绝非无名之辈所为。”
她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顾延之立刻点头:“我明白!这事交给我!”
沈清梧走出办公室,窗外阳光正好,她却感到一丝山雨欲来的寒意。
第十三回,请君入瓮。
陷阱已经布下。
接下来,就该看看,究竟是谁,想把她当成踏脚石了。
她轻轻摩挲着指尖。
但愿对方,承受得起她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