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海滩的霓虹与阴影
一九三八年一月五日,黄浦江入海口。
英国货轮“皇后号”在晨雾中缓缓驶入吴淞口。陈峰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的景象。左边是浦东,农田村舍,炊烟袅袅;右边是浦西,高楼林立,但不少建筑上有明显的弹孔和烧灼痕迹——那是三个月前淞沪会战留下的创伤。
江面上很繁忙,各国的轮船穿梭往来:英国的米字旗、美国的星条旗、法国的三色旗、日本的太阳旗……上海虽然经历了战火,但租界还在,依旧是远东最繁华的港口。
“上海到了。”林晚秋站在陈峰身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海风吹来,带着江水的腥味和煤烟的气息。
陈峰点点头,但眉头紧锁。上海比北平更复杂,各国势力交织,日本特务、国民党军统、青帮、地下党,还有各国的情报人员,都在这里活动。而他和林晚秋,带着那份致命的文件,就像抱着炸药走进雷区。
“皇后号”在十六铺码头靠岸。码头上一片混乱:苦力们扛着大包小包,小贩叫卖着香烟零食,乞丐伸手讨钱,还有穿着制服的巡捕维持秩序——但不是中国巡捕,是印度巡捕,头上包着红头巾,这是上海租界的特色。
“两位,下船了。”船上的大副过来提醒。
陈峰提起箱子,里面是那叠用油布包裹的文件。箱子很普通,但在陈峰手里,重如千钧。这箱子里的东西,足以让日本军部疯狂,足以让世界震惊。
下了船,走进码头。人潮涌动,各种语言混杂:英语、法语、日语、上海话、苏北话……陈峰护着林晚秋,在人群中穿梭。
按照计划,接应的人应该在码头等他们。但陈峰没有看见约定的暗号——一个卖栀子花的老太太。他在码头转了两圈,还是没有找到。
“不对劲。”他低声对林晚秋说,“接应的人没来。”
“会不会是耽搁了?”
“不会。地下党的交通员向来准时。”陈峰警惕地观察四周,“我们先离开码头,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在码头外叫了辆黄包车。车夫是个精瘦的年轻人,问:“先生,太太,去哪儿?”
“先随便转转。”陈峰说,“找个干净点的客栈。”
车夫拉着车跑起来。上海街头的景象让陈峰和林晚秋都感到震撼。外滩的高楼大厦气派非凡,和平饭店、汇丰银行、海关大楼……但转过一条街,就是破旧的弄堂,晾衣竿像丛林一样横在头顶,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街上到处是难民。淞沪会战后,成千上万的百姓涌入租界,露宿街头,乞讨为生。而就在不远处,穿着旗袍的太太小姐们挽着洋人的胳膊,出入高档商店和咖啡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林晚秋轻声念道,眼圈红了。
陈峰握住她的手。这就是一九三八年的上海,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黄包车在一家叫“平安旅社”的客栈前停下。客栈在法租界,门面不大,但看起来还算整洁。陈峰付了车钱,带着林晚秋走进去。
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上海人,戴着小圆眼镜,正在看报纸。看见客人,放下报纸:“两位住宿?”
“对,要一间干净的房间。”陈峰说。
“有有有。”掌柜的拿出登记簿,“请登记一下。从哪儿来?”
“天津。”陈峰写下化名“沈怀远”。
“天津现在可不太平。”掌柜的一边找钥匙一边说,“鬼子占了北平天津,听说天天抓人。两位来上海是探亲还是做生意?”
“探亲。”陈峰说,“我太太的舅舅在上海。”
“哦,好,好。”掌柜的没再多问,递过钥匙,“三楼308,靠街,但安静。热水每天下午供应,晚饭可以送到房间,另收费。”
房间比北平的客栈好多了,有木地板、钢丝床、梳妆台,还有独立的卫生间。窗户对着街道,能看见外面的梧桐树和来往的行人。
放下行李,陈峰仔细检查了房间。没有窃听设备,窗户锁是好的,门可以从里面反锁。他拉上窗帘,只留一条缝观察外面。
“现在怎么办?”林晚秋问,“接应的人没来,我们怎么联系组织?”
“先等等。”陈峰说,“也许出什么意外了。如果明天还没人来,我们就主动联系。”
“怎么联系?”
“上海有我们公开的办事处。”陈峰说,“八路军驻沪办事处,在福煦路。虽然日本人盯着,但毕竟是公开机构,他们不敢明着动手。”
“那太危险了!”
“没办法。”陈峰看着窗外,“文件必须尽快送出去。我们在上海不能久留,佐藤一定追来了。”
提到佐藤,两人都沉默了。这个像影子一样的对手,从沈阳追到北平,从北平追到青岛,现在又追到了上海。
傍晚,掌柜的送晚饭上来:两碗阳春面,一碟小笼包,还有一碟酱菜。这在战时的上海,已经是难得的伙食了。
正吃着,楼下传来吵闹声。陈峰走到窗边,从窗帘缝往下看。几个穿黑褂子的人闯进客栈,正在跟掌柜的说话。看打扮像是青帮的人,但举止又有点奇怪。
“查房!警察局的!”领头的大嗓门喊道。
陈峰心里一紧。警察局?法租界的警察是法国人管理的,怎么会有中国警察来查房?除非是……日本特务伪装的。
“晚秋,收拾东西,准备走。”陈峰低声说。
林晚秋赶紧把文件装进箱子。陈峰打开窗户,看了看下面。三楼不高,但直接跳下去会受伤。他看见隔壁房间的窗台离得不远,也许可以爬过去。
敲门声响了:“开门!查房!”
陈峰对林晚秋使了个眼色,然后打开门。门外站着三个人,都穿着黑褂子,但脚上穿的是皮鞋——这不是普通警察的装束。
“什么事?”陈峰问。
“警察局查房,看看证件。”领头的是个秃头,眼睛很小,像老鼠。
陈峰递上证件。秃头看了看,又打量他和林晚秋:“从天津来的?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
“来上海干什么?”
“探亲。”
“探哪个亲?住哪儿?”
陈峰说了个假地址。秃头显然不信,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搜!”
两个人冲进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林晚秋的箱子被打开,里面是些衣物和药品。但就在他们要翻到底层时,陈峰突然动了。
他一脚踹在秃头肚子上,秃头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另外两人掏枪,但陈峰更快,一拳打在一人喉结上,另一只手夺过另一人的枪,反手砸在他头上。
三人在几秒钟内全部倒地。陈峰捡起他们的枪,检查了一下,是日本产的南部式手枪——果然是日本特务。
“走!”他拉着林晚秋冲出房间。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更多的人上来了。陈峰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跑,那里有扇窗户。他推开窗户,下面是个小巷。
“跳!”陈峰先把箱子扔下去,然后抱住林晚秋,纵身跳下。
三楼不高,但落地时陈峰的左腿旧伤一阵剧痛。他咬牙忍住,捡起箱子,拉着林晚秋往巷子深处跑。
身后传来枪声和喊声:“站住!抓住他们!”
小巷很窄,两边是高墙。陈峰和林晚秋拼命跑,七拐八拐,终于甩掉了追兵。他们在一个垃圾堆后面停下来,大口喘气。
“他们……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林晚秋脸色苍白。
“客栈掌柜。”陈峰说,“一定是他报的信。上海现在汉奸多,为了几个赏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现在去哪儿?”
陈峰想了想:“去法租界中心区,那儿人多,容易藏身。而且有法国巡捕,日本特务不敢太嚣张。”
两人整理了一下衣服,装作普通行人,走出小巷。外面是霞飞路,上海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先施公司”、“永安公司”的招牌闪闪发光,电车叮叮当当驶过,穿着时髦的男女在街上漫步。
战争的阴影,似乎还没有完全笼罩这里。
陈峰找了家咖啡馆,和林晚秋坐在角落。他要了两杯咖啡,实际上是为了有个地方商量对策。
“必须尽快联系组织。”陈峰说,“但我们不能去办事处了,那里肯定被监视了。”
“那怎么办?”
陈峰想起一个人:“我在延安时听说过,上海有个叫‘刘先生’的地下党负责人,专门负责国际联络。如果能找到他,也许可以通过外国记者,把文件送出去。”
“怎么找?”
“有暗号。”陈峰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一页,“‘我要买一本1936年的《生活》杂志’——这是接头暗号。对方应该回答:‘1936年的没有了,有1937年的’。”
“去哪儿接头?”
“四马路的一家旧书店,叫‘文汇书局’。明天上午十点,每天都有一次接头机会。”
林晚秋看着陈峰:“你早就准备好了?”
“在船上想的。”陈峰说,“上海情况复杂,必须多做准备。”
咖啡上来了,很苦,但提神。陈峰一边喝一边观察窗外。街上人来人往,看似平静,但他知道,暗处有多少眼睛在盯着。
晚上,他们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这次陈峰特别小心,选了家由法国老太太经营的旅馆,相对安全些。
夜里,陈峰睡不着。他走到窗前,看着上海的夜景。霓虹灯闪烁,歌舞厅传来音乐声,这座不夜城在战火中依然醉生梦死。
但陈峰知道,用不了多久,战火就会烧到这里。1937年11月上海沦陷后,租界成了孤岛,但日本人的势力已经渗透进来。暗杀、绑架、恐吓,每天都在发生。
“陈峰。”林晚秋也醒了,“你在想什么?”
“想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陈峰说,“想我们什么时候能过安稳日子。”
林晚秋走到他身边,靠在他肩上:“会有那一天的。等打跑了鬼子,咱们回沈阳,把我爹的绸缎庄重新开起来。你当掌柜,我管账,再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好。”陈峰搂住她,“就叫他们……平安和安宁。”
“为什么叫这个?”
“因为这是我们最想要的。”陈峰轻声说。
窗外,一辆警车呼啸而过,警笛声刺破夜空。上海的故事,从来都不只有风花雪月。
二、四马路的枪声
第二天上午九点,陈峰和林晚秋来到四马路。
四马路是上海的文化街,书店、报馆、文具店林立。虽然战乱,但这里依然热闹,知识分子、学生、记者穿梭其间,讨论时局,交换信息。
文汇书局在四马路中段,门面不大,橱窗里摆着些旧书。陈峰让林晚秋在对面的茶馆等着,自己一个人进去。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老头在柜台后整理书籍。老头六十多岁,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
“先生,找什么书?”老头抬头问。
“我要买一本1936年的《生活》杂志。”陈峰说。
老头手一顿,透过镜片打量陈峰:“1936年的没有了,有1937年的。”
暗号对上了。
老头站起身:“请跟我来。”
他带着陈峰穿过书店,来到后院。后院很小,种着几盆花,摆着石桌石凳。屋里出来一个中年人,四十多岁,穿着长衫,戴着眼镜,像个教书先生。
“这位就是刘先生。”老头介绍完,转身回书店了。
刘先生请陈峰坐下,倒了杯茶:“同志从哪里来?”
“延安。”陈峰说,“我带来了重要文件,需要尽快送出去。”
刘先生表情严肃:“什么文件?”
陈峰简单说了731部队的事。刘先生听完,脸色变了:“这些畜生!我在东北待过,听说过一些传言,但没想到这么残忍!”
“文件就在这里。”陈峰打开箱子,“有照片、实验记录,还有田中的证词。刘先生,我们必须通过国际渠道曝光,让全世界知道日本人的罪行。”
刘先生翻看着文件,手在发抖:“这些……这些证据太重要了。但是同志,现在上海情况很复杂。日本特务、国民党军统、还有七十六号的人,都在盯着我们。要把文件送出去,很难。”
“再难也要做。”陈峰说,“刘先生,您在新闻界有关系吗?能不能联系外国记者?”
刘先生想了想:“有一个人可以试试。他叫约翰·贝尔,美国《纽约时报》的记者,住在法租界。这个人比较正直,对日本侵华持批评态度。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被监视着。”刘先生说,“日本特务知道他的立场,在他公寓附近布了暗哨。你去见他,很危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陈峰说,“刘先生,请安排我们见面。”
刘先生沉吟片刻:“好吧。今天下午三点,贝尔会在国际饭店的咖啡厅见一个朋友。你可以假装偶然遇到他,我把暗号告诉你。”
刘先生说了接头暗号和贝尔的特征:四十多岁,高个子,金发,左脸颊有颗痣。
“记住,咖啡厅里可能有特务。一定要小心。”刘先生嘱咐。
陈峰点点头:“谢谢刘先生。还有一件事,我和我太太现在没地方住,昨晚的旅馆暴露了。”
“我安排。”刘先生说,“法租界有个安全屋,是我的一个朋友家,他是法国商人,同情中国革命。你们可以去那里暂住。”
刘先生写了个地址,递给陈峰:“下午一点,会有人去接你们。暗号是:‘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散步’。”
回到茶馆,林晚秋正在焦急等待。看见陈峰回来,松了口气:“怎么样?”
“联系上了。”陈峰简单说了情况,“下午去见美国记者。现在我们先去安全屋。”
两人离开四马路,叫了辆黄包车,往刘先生给的地址去。地址在法租界的西区,是一片高级住宅区,都是花园洋房。
一点整,他们在一栋红砖洋房前下车。刚站定,一个穿西装的中国男人走出来,五十多岁,戴着礼帽。
“今天天气不错,适合散步。”男人说。
“是啊,适合散步。”陈峰回答。
暗号对上了。男人点点头:“请跟我来。”
他带他们走进洋房。屋里很宽敞,铺着地毯,摆着西洋家具。一个法国老人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报纸。
“这位是杜邦先生。”男人介绍,“杜邦先生,这就是刘先生说的两位朋友。”
杜邦放下报纸,站起身。他七十多岁,白发稀疏,但眼睛很亮。“欢迎,欢迎。”他用法语说,然后改用生硬的中文,“你们安全,在这里。”
“谢谢杜邦先生。”陈峰说。
杜邦摆摆手:“不用谢。我年轻时在中国做生意,中国人对我很好。现在日本人打中国,不对。我帮助你们,应该的。”
男人安排他们住在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很舒适,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阳台。
“你们先休息。”男人说,“下午两点半,我来接你们去国际饭店。记住,贝尔记者三点到,你们要在他朋友离开后,单独见他。”
男人走后,陈峰检查了房间。很安全,窗户对着后院,有围墙。他把文件藏在床垫下面,只带了几张关键的照片。
“陈峰,我跟你一起去。”林晚秋说。
“不行,太危险。”
“两个人一起,像夫妻,容容易引起怀疑。”林晚秋坚持,“而且我可以帮忙望风。”
陈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好吧,但你要答应我,一有危险,立刻走,不要管我。”
“我答应。”
下午两点半,男人准时来了。他开着一辆黑色轿车,载着陈峰和林晚秋去国际饭店。
国际饭店是上海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在南京路上,二十四层高,是当时远东最高的建筑。咖啡厅在二楼,落地玻璃窗,能看见外面的街景。
陈峰和林晚秋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男人没进来,在车里等。
三点整,一个高个子金发外国人走进咖啡厅,左脸颊有颗痣——正是约翰·贝尔。他在预定的位置坐下,等朋友。
陈峰观察着咖啡厅里的人。有几个看似普通的客人,但举止有些可疑:一个人不停地看表,一个人报纸拿反了,还有一个人总往贝尔的方向瞟。
“有特务。”陈峰低声说,“至少三个。”
“那怎么办?”
“等。”陈峰说,“等贝尔的朋友来了再说。”
十分钟后,贝尔的朋友来了,是个中国学者模样的人。两人交谈起来,声音很低,听不清内容。
陈峰耐心等待。半小时后,贝尔的朋友起身告辞。贝尔一个人坐着,慢慢喝着咖啡。
机会来了。
陈峰对林晚秋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走到贝尔桌前:“请问是贝尔先生吗?”
贝尔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你是……”
“刘先生让我来的。”陈峰用英语说,“关于一些您可能感兴趣的材料。”
贝尔眼神一动:“什么材料?”
“关于日本人在东北做的事情。”陈峰压低声音,“如果您有兴趣,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谈。”
贝尔犹豫了一下,但记者的本能让他点头:“好。去哪儿?”
“酒店外面,我的车里。”
两人起身往外走。林晚秋跟在后面,警惕地观察四周。她看见那几个可疑的人也站了起来,跟了上来。
“陈峰,有人跟踪。”她小声说。
陈峰也发现了。但他没停,继续往外走。只要上了车,就能甩掉他们。
但就在他们走出酒店大门时,意外发生了。
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冲过来,停在酒店门口。车上跳下几个人,都穿着黑西装,手里拿着枪。
“七十六号!”有人惊呼。
七十六号是汪精卫伪政府的特务机关,专门抓捕抗日分子,手段残忍。
那几个人直接冲向贝尔和陈峰。陈峰立刻拔枪,但对方人多,而且酒店门口人流量大,开枪会伤及无辜。
“分开跑!”陈峰对林晚秋喊。
他拉着贝尔往一个方向跑,林晚秋往另一个方向。七十六号的特务分头追。街上顿时大乱,行人尖叫躲避。
陈峰和贝尔钻进一条小巷。小巷很窄,堆满了杂物。陈峰一边跑一边回头开枪,逼退追兵。
但跑着跑着,前面没路了——是个死胡同。
“该死!”陈峰骂了一句。
追兵已经堵住了巷口,慢慢逼近。五个人,五把枪。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们不死。”领头的特务说。
陈峰看了看四周,三米高的墙,爬不上去。他手里只有一把枪,六发子弹,对方五个人。
绝境。
但就在这时,墙头上突然出现一个人,扔下两条绳子:“快上来!”
是林晚秋!她不知怎么爬上了隔壁房子的屋顶。
陈峰来不及多想,把贝尔推到墙边:“快爬!”
贝尔抓住绳子,笨拙地往上爬。陈峰在下面掩护,开枪逼退特务。一个特务中弹倒地,但另外四个继续逼近。
贝尔终于爬上去了。林晚秋拉他上屋顶。陈峰最后一个爬,但爬到一半,子弹打中了绳子。
绳子断了,陈峰摔下来。但他反应极快,落地时一个翻滚,躲到一堆木箱后面。
“陈峰!”林晚秋在屋顶上尖叫。
“别管我,带贝尔先生走!”陈峰喊。
但林晚秋没走。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往下一扔。瓶子摔碎,冒出一团白烟——是烟雾弹,她在野战医院时用来自卫的。
烟雾弥漫,特务们咳嗽着,视线受阻。陈峰趁机爬上墙头,林晚秋在上面拉他。
三人终于都上了屋顶。屋顶连着屋顶,他们在上面奔跑,跳过一个个天井。下面的特务追不上,只能开枪,但打不中。
跑了好几条街,终于甩掉了追兵。他们在一个阁楼里停下来,气喘吁吁。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贝尔惊魂未定。
“中国人。”陈峰说,“贝尔先生,我们找您,是想给您看一些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那几张照片,递给贝尔。贝尔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上帝啊……这是……”
“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在哈尔滨用活人做细菌实验。”陈峰说,“这些照片是一个日本技术人员偷出来的,他因为良心不安,把证据交给了我们。”
贝尔一张张看着照片,手在发抖:“这……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陈峰又拿出田中的证词,“这是他的证词,详细记录了实验过程。贝尔先生,您是记者,请您把真相公之于众,让全世界知道日本人的罪行。”
贝尔沉默了很久,最终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会的。这些照片和文件,我会想办法送到美国,登在《纽约时报》上。但是你们……你们怎么办?七十六号在抓你们。”
“我们有办法。”陈峰说,“贝尔先生,这些证据就拜托您了。请您一定要小心,日本人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您。”
贝尔点点头,小心地把照片和文件收好:“我会的。你们……保重。”
陈峰和林晚秋送贝尔到安全的地方,然后返回杜邦先生家。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文件送出去了,但代价太大了,差点丢了性命。
回到杜邦家,刘先生已经在等他们了。
“听说出事了?”刘先生脸色凝重。
“嗯,七十六号的人。”陈峰说,“不过文件已经交给贝尔记者了。”
“那就好。”刘先生松了口气,“但是你们暴露了。七十六号、日本特务,现在都在找你们。上海不能待了,必须马上离开。”
“去哪儿?”
“香港。”刘先生说,“从香港可以转道去重庆,再到延安。我已经安排好了船,明天一早出发。”
“这么快?”
“越快越好。”刘先生说,“今晚你们就住这里,不要出去。明天早上五点,有车来接你们去码头。”
晚上,杜邦先生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牛排、面包、红酒。但陈峰和林晚秋都吃得不多。
饭后,杜邦先生拿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你们。”
陈峰打开,里面是一叠美金和几张船票。
“杜邦先生,这……”
“收下。”杜邦先生说,“你们是英雄,我应该帮助。到了香港,有困难,找这个人。”他递上一张名片,上面是一个香港商人的地址。
“谢谢您,杜邦先生。”陈峰感动地说。
杜邦摆摆手,用法语说了一句什么。刘先生翻译:“他说,愿上帝保佑你们,保佑中国。”
夜深了,陈峰和林晚秋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几件衣服,还有那份已经送出去的文件副本——陈峰留了备份,以防万一。
“陈峰,你说贝尔记者能把消息发出去吗?”林晚秋问。
“能。”陈峰说,“《纽约时报》影响力很大,一旦登出来,全世界都会知道。”
“那会不会……引发国际干涉?让日本人停止暴行?”
陈峰沉默了。他知道历史,知道731部队的罪行要到战后才被揭露,而且美国为了得到实验数据,甚至包庇了石井四郎等人。但他不能告诉林晚秋这些。
“至少,会让更多人知道真相。”他最终说,“知道我们在为什么而战。”
林晚秋靠在他肩上:“陈峰,等到了延安,咱们就结婚,好吗?不等抗战胜利了,现在就结。”
“好。”陈峰搂住她,“到了延安就结。”
窗外,上海滩的霓虹灯依然闪烁。这座不夜城,见证了太多的离别和牺牲。
明天,他们将再次启程,前往下一个战场。
但陈峰不知道,佐藤英机已经来到了上海。此刻,他正站在外滩的汇丰银行大楼顶楼,用望远镜看着黄浦江上的船只。
“陈峰君,你逃不掉的。”他轻声自语,“上海,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江风吹来,带着寒意。一九三八年的冬天,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