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外黑水县有个靠山屯,屯子北面有座老林子,林深树密,常有稀奇古怪的传闻。屯里人大多以采药打猎为生,唯独李老四不务正业,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这年秋天,李老四赌钱输了个精光,愁眉苦脸地在屯外溜达,恰巧碰见了屯里的老猎户赵四爷。赵四爷刚从山上下来,肩上扛着只肥硕的野兔。
“四爷,今儿个收获不错啊。”李老四凑上前去,眼睛滴溜溜转着。
赵四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懒汉,有这功夫不如上山下几个套子,总比整天惦记别人的强。”
李老四讪笑着:“我哪比得上您老手艺。对了,听说最近老林子那边黄皮子闹得凶?”
关外人说的“黄皮子”,便是那成了精的黄鼠狼。赵四爷闻言,脸色凝重起来:“可不是么,前几日王老五家的鸡窝被掏了,满地鸡毛却不见血迹,邪门得很。我劝你少往那边去,那东西记仇。”
李老四嘴上应着,心里却打起了算盘。他早就听说成了精的黄皮子洞里有宝贝,若是能逮着一只,岂不是发了大财?
当夜,月黑风高,李老四偷偷摸进了老林子。他在一棵老槐树下果然发现了个洞穴,洞口光滑,隐隐有股腥臊气。李老四心头一喜,忙在不远处设下套索,又回家取来几张旧渔网,层层叠叠布置在周围。
三更时分,林中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李老四躲在树后,只见洞口幽幽飘出一团黄雾,渐渐凝成个穿黄马褂的小老头,留着三缕胡须,眼睛滴溜溜转着,四下张望。
李老四吓得腿软,心知这是遇上真家伙了。那黄皮子精四下嗅嗅,似有所觉,突然朝李老四藏身之处看来,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齿。
李老四魂飞魄散,转身要跑,却听得身后一声惨叫。回头一看,那黄皮子精不知怎的撞进了渔网中,越是挣扎,渔网缠得越紧。
“放了我,我给你金银财宝!”黄皮子精尖声叫道。
李老四起初害怕,但见妖精被困,又贪念大起,哆哆嗦嗦地问:“财宝在哪儿?”
“就在洞里,你进去拿便是。”黄皮子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李老四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贪心,战战兢兢摸进洞去。洞里不大,果然有些铜钱银元,还有几件古旧首饰。李老四大喜,忙用衣襟兜了,正要退出,忽然想起赵四爷说过,这黄皮子最会迷人,洞中恐怕有诈。
他多了个心眼,先扔块石头探路,果然听得“咔嚓”一声,洞口竟落下道石闸,险些将他困在里面。李老四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这妖精果然没安好心。
出得洞来,黄皮子精还在网中挣扎,见李老四安然无恙,面露诧异。李老四骂道:“好个歹毒的孽畜,竟想害我性命!”
黄皮子精连连求饶:“大仙饶命,小的一时糊涂。您放了我,我告诉您个真宝贝的地方。”
李老四这次不信了,冷笑道:“你就在这呆着吧,天明后叫屯里人都来看看你的丑态!”
黄皮子精闻言,忽然诡笑起来:“你以为这破网真能困住我?”说罢,它身子一缩,竟从网眼中钻出半个身子。
李老四大惊,想起老人说过,这类精怪怕污秽之物,忙解开裤带,朝网上撒了泡尿。那黄皮子精触到尿水,顿时惨叫一声,缩回网中,身上冒起丝丝白烟。
“天杀的啊!你竟用这等污物破我道行!”黄皮子精哭嚎起来,声音刺耳。
李老四见状,心下稍安,索性坐在旁边大石上,与那妖精对峙。不知不觉,东方泛白,林中传来脚步声,原来是赵四爷早起巡山。
赵四爷见到这情景,大吃一惊:“好你个李老四,竟真逮着了黄皮子精!”
这时,屯里其他人也闻声赶来,围观的越来越多。黄皮子精在网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哪还有先前嚣张模样。
老王头在屯里年纪最大,见多识广,捋着胡子说:“这东西害人不浅,但不能杀,杀了会招来更大灾祸。不如让它发誓不再害人,就放了吧。”
黄皮子精闻言,连连叩头:“只要放了我,定当远离此地,永不回来。”
李老四却舍不得那些财宝,又怕放了后遭报复,支支吾吾不肯答应。正当争执时,屯里最穷的孙寡妇挤进人群,忽然指着黄皮子精身上的黄马褂说:
“那、那是我男人生前穿的褂子!他去年进山再没回来,原来是被你这孽畜害了!”
孙寡妇泣不成声,要冲上去与黄皮子精拼命,被众人拉住。黄皮子精面色大变,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来。
赵四爷怒道:“好你个畜生!果然害过人命!今日断不能饶你!”
黄皮子精见事已败露,忽然厉声尖笑:“你们这些凡人,当真以为能奈何我吗?若非被这污网困住,早就将你们一个个掐死了!”
说罢,它竟开始膨胀起来,渔网被撑得咯咯作响。围观人群惊呼后退,李老四更是吓得躲到赵四爷身后。
赵四爷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些朱砂符纸。他迅速画了道符,贴在渔网上,那黄皮子精顿时惨嚎一声,缩回原形。
“幸好我早有准备。”赵四爷对众人说,“这东西道行不浅,寻常办法治不住它。得用黑狗血淋头,破它邪法,再送到山神庙前焚化。”
黄皮子精听得此言,终于怕了,连连求饶:“大仙饶命!我愿说出宝藏所在,只求留我一命!”
李老四一听“宝藏”,又探出头来:“什么宝藏?”
黄皮子精急忙道:“从此向北三十里,有处古墓,埋着前朝王爷的宝贝。我愿引路,只求活命。”
众人闻言,纷纷心动。唯有赵四爷冷笑:“信它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东西最会骗人,那古墓怕是陷阱无疑。”
孙寡妇擦干眼泪,坚定地说:“四爷说得对,这害人精的话信不得。我男人就是信了它的鬼话才遭毒手的!”
原来一年前,这黄皮子精化作算命先生,告诉孙寡妇的丈夫山中有宝,引他入林害了性命。孙寡妇一直心存疑虑,今日见到丈夫的衣物,这才明白真相。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谁也没注意到,李老四悄悄退到一旁,心里打着算盘。他想那黄皮子精既然知道真宝藏,不如私下与它交易,独吞财宝。
趁众人不备,李老四偷偷割破渔网一角。黄皮子精何等机灵,立即察觉,暗中使力一挣,竟从破口处钻出,化作黄烟就要遁走。
赵四爷眼疾手快,一把朱砂撒去,黄烟中发出一声惨叫,但还是有部分逃了出去,消失在林中。
“糟了!让它逃了一缕精魂!”赵四爷顿足道。
众人慌作一团,李老四做贼心虚,忙说:“好歹大部分被灭了,不成气候。”
赵四爷摇头叹息:“你们不懂,这东西最是记仇。逃了一缕精魂,修炼些年还会回来报复。”
事已至此,众人只好将渔网中残留的黄皮子皮毛焚化,灰烬深埋。孙寡妇取回丈夫的衣物,痛哭一场后厚葬了。
李老四表面上惋惜,私下却想着那黄皮子精说的古墓。几日后,他果然偷偷北上寻找,结果陷入流沙中,险些丧命,幸而被过路的马帮所救,狼狈回屯后再不敢提寻宝之事。
约莫半年后,靠山屯发生了怪事。先是李老四家鸡舍里的鸡一夜之间全部被咬死,脖子上留着细小的牙印。接着他家水缸里总是浮着黄毛,做饭时灶台莫名冒绿火。
李老四吓得求赵四爷帮忙。赵四爷在他家院墙四周撒了香灰,果然第二天墙上出现许多小脚印,绕着他家转圈。
“是那黄皮子精回来报复了。”赵四爷叹道,“它虽道行大减,但怨念极深,非要缠着你不可。”
李老四这才坦白当日是自己放跑了精魂,跪地求赵四爷救命。赵四爷气得踹了他一脚,但终究不能见死不救,于是画了几道符让李老四贴在门窗上,暂时镇住邪祟。
当夜,李老四梦见那黄皮子精化作的小老头站在床前,阴森森地说:“你害我百年道行毁于一旦,此仇不报,誓不罢休。除非...”
“除非什么?”李老四在梦中颤声问。
“除非你为我立牌位,四季供奉,待我重修圆满,自会离去。”
李老四醒来后,忙将梦境告诉赵四爷。赵四爷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个解决办法。东北保家仙中,本就有供奉黄仙的。它既提出这要求,你可应下,但需约法三章:一不可再害人,二不可索要血食,三需庇护你家方能受香火。”
于是李老四请赵四爷做主,与黄皮子精立下契约,在家中设了小神龛供奉。说也奇怪,自那以后,李老四家果然太平了,甚至偶尔还有些好运——上山总能捡到蘑菇木耳,做小买卖也格外顺利。
久而久之,李老四竟成了黄仙的忠实信徒,逢人便说保家仙的灵验。而屯里人也渐渐习惯了这家特殊的供奉,只是教育孩子时总会说:
“瞧见没?这就是贪心不足惹的祸。要不是赵四爷有本事,李老四早就没命了。山精野怪可招惹不得,它们最会拿衣服财物迷人哩!”
至于那黄皮子精,受了几年代香火,似乎真的改邪归正,偶尔还会托梦提醒李老四避祸趋福。只是每逢月圆之夜,李家院墙上仍会出现些爪印,提醒着人妖之间那微妙而危险的界限。
赵四爷晚年常对徒弟说:“这世间万物,有理可循。妖魔鬼怪其实最讲规矩,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但切记不可贪心不足,像李老四那般自投罗网,便是自取灭亡了。”
靠山屯的这个故事也就一代代传了下来,提醒着人们:深山老林中,有些东西可以信,可以敬,但万万不可欺,更不可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