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下,赵浩瘫坐在自己失禁留下的污秽中,涕泪横流。
“说。”关子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在极致的恐惧和那片玻璃的物理威胁下,赵浩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如同倒豆子般,事无巨细地交代起来。
从如何利用“树洞君”管理员的权限,偷偷窥探甚至出售同学的隐私信息;到如何熟练切换无数个小号,在各个校园群、论坛匿名煽风点火,带节奏网暴看不顺眼的人;再到四处散播谣言,发表各种恶臭低俗、挑拨离间的言论……
桩桩件件,肮脏得远超关子元的想象。
这孙子,比他预估的还要下作百倍。
“还有吗?”
赵浩被关子元冰冷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眼神惊恐地瞟了关子元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还…还有…那个…你拿到全省第一那天…我…我看见你进三教了…我看你把车停在教学楼门口…我…我就…就过去…把你车链子…做了点手脚…”
关子元瞳孔猛地一缩!
记忆瞬间闪回——秋日傍晚,断了链条的自行车,狼狈地摔倒……紧接着,他遇见了改变他青春轨迹的那个人——苏悦。
原来如此!
那莫名其妙的断裂,那让他得以遇见苏悦的“巧合”,背后竟是赵浩这双充满恶意的脏手在操控!
他强行压下沸腾的怒火,盯着赵浩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记住你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之后跟校领导,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再说一遍。敢有任何隐瞒、遗漏,或者敢动一点小心思……”
他掏出玻璃片,边缘在赵浩油腻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压痕。
“我知道你住哪儿,找到你易如反掌。想想白阳的下场,掂量清楚。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关哥!关爷!我一定照实说!一个字都不敢漏!饶了我!饶了我!”
赵浩涕泪横流,疯狂点头,如同捣蒜。
“滚吧。”
赵浩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挣扎爬起,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地朝着宿舍区的方向亡命奔逃。
关子元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片玻璃碎片。
这帮混蛋……真是阴魂不散啊。
关子元用力甩了甩头,将那片血色斑驳的记忆碎片强行驱逐出脑海。
他低头看着自己包裹着支具的右手,又看了看左手那片干净的玻璃碎片,眼神复杂。
你们最好……别再来惹我了。
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你们欺负的人了。
——
几天后,关于赵浩的处理结果以官方通报的形式发布到了线上平台。
或许是关子元那晚的“谈心”效果拔群,赵浩在调查中异常“配合”,几乎是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自己的所有罪行,甚至主动补充了一些调查组尚未掌握的细节。
通报措辞严厉:计算机学院赵浩,利用其管理的“树洞”平台非法获取、出售同学隐私;长期使用多个网络账号散布谣言、恶意中伤他人、煽动网络暴力;在同学遭遇重大心理危机时,公然起哄,发表极其不当言论,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其行为严重违反校纪校规,性质极其恶劣。
鉴于其主动交代问题,态度尚可,经学校研究决定,给予赵浩记大过处分,留校察看一年,取消在校期间所有评奖评优资格。
同时,其部分行为涉嫌违法,移交公安机关依法处理。
账号被官方通报定性,网上那些关于关子元“高中霸凌同学”、“玻璃片伤人”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然而,这一系列事件下来,关子元在同学们眼中的形象,也悄然发生了转变。
“嘶…这哥们是个狠角色啊…”
“听说没?那个造谣的赵浩,就是被他揪出来的,收拾得可惨了,直接移交法办了!”
“好像之前食堂打架那个杨简,也是被他收拾了?后来还跳楼了?”
“竞赛大神都这么……不好惹的吗?”
“以后离他远点,感觉惹不起…”
关子元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
对他来说,被贴上“不好惹”的标签,并非坏事。
这层无形的威慑,或许能为他换来一片难得的清静。
风波,似乎真的停息了。
——
医院的心理咨询室。
柔和的灯光下,杨简靠在舒适的沙发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绝望。
经过一段时间的专业心理疏导和家人的陪伴,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开始松动。
他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发出了一个清晰的音节:
“爸…”
一直守在他身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杨父,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
他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声音哽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悔恨:
“阿简…是爸错了…爸大错特错!”
“牛老师,于院长…他们都跟爸谈过了…”杨父的声音颤抖,“是爸…是爸眼界太窄了,心也歪了…把你逼得太紧,也把路走窄了…儿子,爸对不起你…”
他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杨简的头,像小时候那样。
“以后…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爸再也不瞎指挥了…就按你自己心里认为…那个‘正确’的路走!爸支持你!”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杨简紧闭的眼角滑落。
——
理学楼,物理竞赛实验室。
关子元正埋头在实验记录本上写着什么,门外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以为是郑海来抓他去学英语了。
——毕竟开学这么久,他几乎天天泡在这里,郑中海不可能没察觉。
他带着点“做贼心虚”的忐忑,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身干净运动服、神情有些局促的杨简。
“是你?”关子元有些意外。
杨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里一罐冰镇的可乐递了过来。
“对不起啊……”杨简的声音有些沙哑,“…for everything.”
“别说英文,听不懂。”
关子元接过了那罐带着凉意的可乐,语气平淡。
他侧身让开门口,朝自己旁边一个堆着几本书的空座位努了努嘴。
“站着干啥,坐。”
杨简依言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易拉罐的边缘,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我家很穷…特别穷那种。我爸他…没什么文化,就是靠卖力气,在工地、在厂里、在小饭馆,没日没夜地干。”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沉重的理解。
“他一直很努力,真的。他把能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花在我身上,吃的,穿的,用的…他总想着给我最好的。所以,他说的话,在我心里,就跟圣旨一样,是绝对正确的方向。”
关子元靠在实验台边,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从小,我就听他的。小时候喜欢打乒乓球,打得还挺好,体育老师说有点天赋。我爸知道了,直接冲到学校,硬是给我退了队。他说,‘学那玩意儿有啥用?能当饭吃?能考上大学?’ ”
“高考前那几个月,他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我是是我家唯一的希望!考不上好大学,我家就完了!”
杨简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力。
“结果呢?高考那两天,我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笔都拿不稳…最后成绩出来,比平时模考整整低了一百多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
“我想复读。我觉得我能行,再来一年肯定能考上好大学。可我爸觉得复读太丢人,家里也实在供不起我再耗一年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了G大。”
“报志愿的时候,我想学机械,可我爸说,‘学工科有啥出息?天天下工地,累死累活。学物理!搞研究!坐办公室!那才体面!’ 于是,我就来了物理系。”
“军训的时候,为了能多学几天,我跟学校提交了一个假的体检报告,你们在军训的时候,我一直在学习。”
关子元恍然。
难怪他对杨简这张脸毫无印象!
军训时他可是把整个专业方阵的人都认了个遍,原来这家伙根本就没参加军训!
“我不是埋怨我爸,我很感激他,真的。没有他,我可能连高中都读不完。我只是…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一直在按照他给我画好的格子走路,一步都不敢踏错。我从来没问过自己,我到底想走哪条路?我喜不喜欢这条路?”
他看向关子元,眼神里有迷茫。
“或许…有时候,我该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去试试…我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郑重而诚恳。
“对不起,关子元。我不该说你的竞赛是‘歪门邪道’。我是嫉妒蒙了心,也是…被自己那套‘唯一正确’给困住了。想想真可笑,明明我自己就是一个被别人的‘道’否定过的人,我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别人选择的道路呢?”
实验室里一片安静,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
关子元看着杨简,沉默了片刻,没有虚伪的安慰,也没有廉价的宽恕,只是用他一贯平静的语调说道:
“乒乓球,现在去学,也赶趟。”
“咱们学校有双学位政策,现在去申请辅修一个机械工程,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不晚。”
杨简愣住了,随即,一个释然的笑容,缓缓在他脸上绽开。
“谢谢你,关子元。”他站起身,目光清澈,“那天被你从楼顶拽回来之后…过去的那个杨简,就已经死了。”
代表着传统学习路径与创新竞赛路径的两个人,在这间充满理性光辉的实验室里,完成了属于他们的和解。
没有拥抱,没有煽情,只有一罐可乐和几句直指核心的话。
“我先走了。”
杨简转身离开,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些。
关子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熟练地用左手拇指扣住拉环,“嗤”的一声轻响,易拉罐被轻松打开。
他仰头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折木奉太娘】:关老师,你们组思政作业做完了吗?[探头]
【折木奉太娘】:后天可就是汇报的日子了,好心提醒你一下。[doge]
关子元看着林小满发来的消息,动作一顿。
被赵浩、杨简这些破事一搅和,他几乎把贾大方那组活宝给忘了。
一抹冷冽的弧度爬上他的嘴角。
他放下可乐罐,走到电脑前坐下,打开邮箱,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点击发送。
很快,他便收到了回复。
关子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几个家伙,舒服日子也该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