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坐在自习室，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表白墙上那一条已经被置顶的帖子格外醒目：
【物理专业关子元，靠与老师关系评上理学之星，关系户，太无耻。】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超乎杨简的想象。
原本只是出于一时怒气——“凭什么”三个字在他脑海里炸响，像一股不能排解的压抑情绪，在他昨天看到评选结果的那一刻彻底爆发。
他记得当时自己刷到评选名单，看到“关子元”那三个字时，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可能是他？”
“就他那语言表达能力，年级大会演讲还磕巴呢！”
“他天天翘课，凭什么综测还能压我一头？”
越想越不甘，想着发泄一下，将写好的文案连带着在忘川偷拍的照片，狠狠按下“发送”。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得到现在的结果。
现在，帖子下面的点赞和评论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有人愤怒，有人附和，有人吃瓜。
可越看，杨简心里越空。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他爸打来的。
“喂？爸？”
“阿简。”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觥筹交错的喧闹，夹杂喝酒划拳的吆喝声，显然还是忘川酒馆。
“你那事儿，怎么样了？”杨父压低声音，语气里却带着一股隐隐的兴奋。
“啥事……？”杨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舆论啊！”杨父迫不及待，“学校那帮人有没有压力？把那个……关什么的资格取消掉没？”
“……爸，我没想把事闹成这样。”
“你说你怎么这么傻！”
杨父的声音猛地拔高，吓得杨简把手机远离耳朵。
“你还想写检举信走程序？谁搭理你？石沉大海！”
“就得闹！越闹越大才有用！学校要脸，教务处怕麻烦，他们一个个最怕舆论！你就该让那个小子彻底臭掉！”
电话那头咣当一声，像是酒瓶被砸翻了。
杨简呆坐在座位上。
他从小就听父亲说“人情社会”，说“别傻了，真凭实力还不得饿死”，说“你要想赢，就得会用手段”。
可他以前不认，觉得自己靠实力、靠成绩，就能赢。可现在……
“你以为那种物理竞赛是学问？”杨父继续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那不就是脑筋急转弯！全是套路！他凭什么踩你头上？你付出的不比他多？你比他差在哪？”
“阿简，记住，咱家就你一个有出息的。你不能输。”
电话挂断了。
杨简怔怔地坐着，手机屏幕的光照着他脸上的阴影。
“官官相护”。
“只有闹才有用”。
“竞赛是歪门邪道”。
“你输不起”。
父亲的这些理论，像浑浊的泥水一样灌进杨简原本就动摇的心里。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狠厉，指节捏得发白。
对。
他不能输。
关子元，一个走歪门邪道的家伙，凭什么骑在自己头上？
事已至此，不如顺水推舟。
——
在杨简的暗中推波助澜下，表白墙和班级群开始热闹起来。
风言风语，满天飞。
【听说那个关子元，平时课都不来上？这种法外狂徒，不是关系户是什么？】
【苏老师是不是早就跟他熟？我朋友说他经常往办公室跑。】
【我有内部消息，说苏老师有个大学生的孩子……不会是关子元吧？】
【听说苏老师很有钱，以前给学校捐过设备，他那理学之星，会不会是捐出来的？】
这世上最容易疯长的东西，是“听说”。
没有证据，只有捕风捉影；没有实锤，只有一张图和一张嘴。
而被议论的中心——关子元，坐在三教某个隐秘角落。
他当然都听到了。
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他还在忍。
“别管他们。”
苏老师说过的，他记得很清楚。
但他的手还是止不住地抖。
那些话像荆棘一样一圈圈缠绕他的神经，他只能咬牙硬撑。
桌子上的问卷，已经整整齐齐地打印完了。他还有任务要完成。
——
与此同时，夏东辰的宿舍。
他今天过生日，却一点都不开心。
刚才夏杰发来消息：
【今晚和领导有个饭局，不能陪你过生日了，和室友出去吃点好的，买双鞋。】
转账：5000元。
一如既往的敷衍和冷漠。
据说，父亲最近在追求一个女老师。
他咬紧牙关，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那个狐狸精，到底是谁？
他忽然站起，拎起自己的头盔，跨上改装得引擎轰鸣的摩托，朝理学楼停车场冲了过去。
他父亲的大路虎平时就停在那里。
他要跟着看看——父亲到底要约见谁！
——
晚上，大悦城门口。
夜色降临，灯光璀璨。
林小满站在喷泉旁，披着一头栗色长发，画着精致的妆容，白色长裙刚好垂到脚踝，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帆布包，看起来青春又明媚。
偶尔有路人朝她看一眼，甚至有男生停下脚步。
她有点紧张地踮了踮脚。
终于，关子元到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色薄夹克，拉链只拉到一半，里面是一件皱巴巴的灰t恤，裤子是旧运动裤，边角磨损明显。
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装满了卷边的问卷纸。
“来了？走吧，我们发问卷。”
“等等！”林小满追上去，“关老师，你觉得我今天怎么样？”
“嗯？”关子元一脸疑惑，“挺靠谱的，谢谢你来帮我。”
“不是，我是说……”她咬了咬唇，“今天有没有哪里特别？”
关子元认真看了她一眼：“你今天……没扎辫子？”
“还有吗？”
“呃……裙子是新的？”
林小满的脸慢慢从粉红变成暗红：“你、你叫我来，真的就是为了……发问卷？”
“不然呢？”他理所当然地从包里抽出一叠问卷，“我不敢跟路人说话，交给你了。”
“谢谢啊，小满同学。”
“……”
林小满接过问卷，感觉自己像被当作外卖员一样处理了。
她站在原地，咬牙跺了跺脚：“钢！铁！直！男！！”
关子元头也不回地走进商场，只留下一句淡定的嘱托：
“别忘了拍照片，回头要交截图。”
林小满站在夜色中，吹着风，突然觉得这场“约会”真是社交诈骗。
但……
她还是跟了上去。
——
大悦城内部。
“您好，请问可以……”
关子元小心翼翼地上前，拦住一个看起来和蔼的中年妇女。
他把手里的问卷颤颤巍巍地递出去，可那妇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绕过他走了。
就像他是空气。
关子元站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刚从社死的地狱走了一遭回来。
相比之下——
林小满简直就是社交恐怖分子的教科书案例。
“叔叔叔叔叔叔——可以帮我填一下问卷吗？拜托拜托~您真帅！”
“阿姨！这裙子也太好看了吧！能帮我填个问卷嘛？啊？您说您七十了？根本不像啊！”
“小妹妹，小朋友，给姐姐填个问卷好不好？姐姐给你糖吃哦！”
“哎，这位姐姐……哎？你是哥哥啊？你这发质太好了！用的什么牌子洗发水啊？哥哥能不能填个问卷呀！”
不到十分钟，她手上的问卷全满了。
关子元站在一旁看呆了。
牛逼。
他默默在心里叹服。
这时，一个刚被“攻略”成功的年轻小伙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张写满字的问卷。
“小姐姐，方便加个微信吗？”
林小满笑得眼睛弯弯：“不太方便哦~”
说完，还故意朝关子元那边瞟了一眼。
小伙子瞬间露出“懂了懂了”的表情，识趣地走远了。
“我们这么一起走，会不会被误会关系啊~”
林小满故意贴近，眨着眼看关子元。
“有啥可误会的。”
关子元步子不自觉快了几拍，和她拉开距离。
“喂！”林小满撇嘴，快步追了上来，“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同学啊。”
“那你干嘛只找我帮你发问卷？”
“平时我也没少帮你讲题吧，你现在还我一次，很合理。”
“就这？”
“非要说的话……”关子元挠了挠鼻子，声音有点小，“你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林小满“哼”了一声，鼓起腮帮子，不打算再搭理这个钢铁直男，转头又去发她的问卷。
刚走出几步，她眼睛一亮，猛地停下。
“关老师，快看！鸡哥！”
关子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人群中，那团标志性的鸡窝头格外扎眼，头发比本人还高，宛如移动信号塔。
“夏东辰？”关子元眉头微皱。
“怎么他也来大悦城了？不会是来跟哪个小姑娘约会的吧？”
林小满立刻进入八卦模式，双眼放光。
“哪个倒霉蛋要被祸害了……”
她握拳拍掌，一副不看热闹就浑身难受的样子。
“走，我们去看看！”说着就拉住了关子元的袖子追了上去。
“男女授受不亲啊喂！”关子元在心里无力的吐槽。
——
大悦城五楼，某家高级法餐厅门口。
夏东辰站在门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神色晦暗，嘴角还挂着讥讽的冷笑。
他掏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低声骂道：“狐狸精。”
正准备转身离开，猛一回头——
就看到不远处，两个鬼鬼祟祟像是在跟踪的人影。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低头装路人。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笑得一脸灿烂。
……关子元和林小满。
气氛一度安静到可怕。
“hello，鸡哥~”
林小满朝他挥手，语气轻快得像来见老友。
夏东辰目光阴沉，死死盯着关子元，“你们来这干什么？”
他的公鸭嗓还是那么有辨识度。
关子元：“……”
林小满：“我们啊——”
她忽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问卷，灵机一动。
“我们是来发思政问卷的，鸡哥要不要也填一张？”
夏东辰盯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甩头离开。
“哇，气性好大。”
林小满吐了吐舌头，终于松了口气。
关子元不知怎的，下意识朝餐厅里看了一眼——
就在那一刻，他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关老师，你在看啥啊？”林小满凑过来。
“……看你妈。”
“骂人干什么？”林小满皱眉。
“不是，我看你妈呢！”
“？？？”
“真的，快来看你妈！”
“？？？？？？？？？？？？？？？”
林小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她眼睛瞪大了。
“我靠！怎么是我妈？！！”
只见餐厅角落，一个窗边的位置上，苏悦穿着浅色风衣，长发挽起，对面的正是夏主任。
两人正聊得“眉眼带笑”，气氛温柔而暧昧，桌上还摆着一束红玫瑰。
林小满：“……啊？”
关子元：“……”
春日喧嚣的大悦城里，又多了两个沉默的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