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悦城明亮的灯光下，书店里弥漫着书香和咖啡的混合气息。
孙志宏像只精力过剩的哈士奇，拽着关子元在各个书架间穿梭，已经足足耗了一个多小时。
“关哥！你看这个五三题库的封面配色，好像初号机！我要买！”
“放下，那是合订本，你做不了。”
“关哥，这本练习册看起来很高级诶，手感都不一样！”
“那是历史科目的，你是理科生，买了回去垫桌角？”
“关哥，这个鬼灭之刃联名的笔记本好帅，我要买。”
“买吧买吧，傻子，印个图贵十块。”
“哎呀，再看看这个区！据说这里有绝版的《EVA》设定集，我找了好久！”
“你半小时前就说要找这个。”
关子元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孙志宏一点点磨光——他满脑子都是通过林小满加苏悦微信这件头等大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感觉苏悦的身影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他忍无可忍，清了清嗓子：
“咳咳，孙志宏。”他刻意用了全名，显得正式，“按照你答应我的，陪你出来到现在，已经三个多小时了。”
孙志宏正拿着一本《海贼王》漫画看得津津有味，闻言抬起头，脸上堆满人畜无害的笑容。
“哎呀，关哥，放心放心！我孙某人一个唾沫一个钉，绝对不会赖账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子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语重心长，“就像你妈妈常说的，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你要不要……节约一点？你看，天都快黑了，要不……咱今天就到这？”
他试图引导孙志宏主动结束这场折磨。
“别介啊关哥！”孙志宏一听就急了，一把抓住关子元的胳膊，身体还撒娇似的扭了扭，“再陪我一小会儿嘛！就一会儿！我不差这点小钱，真的！”
“咦呃。”关子元胳膊上传来对方热乎乎的触感，再配上孙志宏那扭捏的姿态和脸上兴奋的潮红，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要不是知道这家伙天天对着葛城美里发春，嘴里一套又一套的“御姐征服论”，关子元真要怀疑这位小金主是不是有点什么别致的爱好了。
“我真有急事。”关子元用力想抽回胳膊，撒了个谎。
孙志宏脸上的兴奋劲儿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小声嘟囔：“好吧……本来还想说，给你今天的辛苦费加倍，晚上再请你吃顿正儿八经的西餐呢……”
关子元抽胳膊的动作瞬间僵住。
西餐？加倍？
他脑子里天人交战，郑老师那句“别跟钱过不去”适时地蹦了出来。
“咳，”关子元战术性咳嗽，强行压下心中的动摇，脸上挤出一丝“深明大义”。
“我的事……其实也可以稍微放一放。主要是，”他顿了顿，“我得保证我学生的安全，有点不放心。”
关子元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自己：关子元啊关子元，当年课本里学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纯属是陶渊明还没穷到你这份上！
——
与此同时，理学楼停车场。
苏悦坐进自己的白色比亚迪秦里，系好安全带，刚要启动，旁边那辆显眼的黑色路虎揽胜突然短促地鸣了两声笛。
苏悦微微蹙眉，侧头看去。路虎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夏主任那张精心打理过的脸。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身体微微侧倾，以一个自认为潇洒不羁的姿势，冲着苏悦扬起一个熟稔的笑容。
“苏老师，下班了？别来无恙啊。”
苏悦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回应：“夏主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夏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苏老师今天可真是个大忙人啊，连我的消息都没时间看？”
苏悦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平静，声音清晰而克制：“确实有些忙。没有及时看到夏主任的消息，抱歉。”
“那正好，”夏主任仿佛没听出她的冷淡，顺势提议，身体又往前探了探，“苏老师现在总该有空了吧？赏个脸，一起吃个便饭？正好可以深入探讨一下学生的教学方案？”
苏悦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夏主任。
她的眼神清澈而沉静。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夏主任，我相信您明白，我并非真的‘忙’到连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微微停顿，目光坦然直视对方，“就像我同样明白，您此刻的目的，也并非仅仅是去探讨如何‘教书育人’。”
“失陪了，夏主任。” 苏悦不再看他，利落地启动车子，“女儿还在家等我做饭。”
白色的比亚迪秦平稳地驶出车位，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夏主任的视野里。
路虎车内，夏主任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被戳穿后的尴尬。
他是这个学校公认的（至少他自己深信不疑）最帅、最有魅力的男老师，成熟稳重，事业有成。
自从妻子病逝，他独自带着儿子，听说苏悦也是单亲妈妈，他就觉得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苏悦不仅人长得温婉漂亮，气质更是出众，完全符合他对理想伴侣的想象。他相信以自己的条件，追求她只是时间问题。
“等着吧，苏老师。” 夏杰盯着比亚迪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我夏某人看上的，还没有弄不到手的。” 一股强烈的征服欲涌现在他心头。
——
另一边，大悦城。
关子元看着眼前托盘里金灿灿的薯条、巨无霸汉堡和大杯冰可乐，又抬头看看对面孙志宏那张因为兴奋和满足而显得更加青春洋溢（或者说痘痘更明显）的脸，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就是……你说的‘正儿八经的西餐’？”
“嗯呢！”
孙志宏用力点头，抓起汉堡狠狠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
“正宗美式西餐！我妈平时管得可严了，说瞅我满脸大包，还吃垃圾食品？今天可算逮着机会了！关哥，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关子元看着孙志宏吃得满嘴酱汁、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那股利用傻小子赚钱的愧疚感再次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志宏，真的……没关系吗？我陪你……嗯，‘玩’了一天，你就给我工钱？”
孙志宏这种近乎傻气的信任，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
“嗐，多大点事！”
孙志宏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嘬了一大口冰可乐，发出满足的叹息。
“这点钱，还不到我一天零花钱呢。小意思，关哥你别有负担，今天我高兴！”
“不到……一天零花钱？”
关子元手里的薯条差点掉下来。
他之前看孙妈那副精打细算、锱铢必较的样子，一直以为孙家顶多算个有点积蓄的中产，没想到孙志宏口气这么大。
他有点不敢置信。
孙志宏看出他的疑惑，嘿嘿一笑，压低了一点声音：“关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妈特抠门？觉得我家没啥钱？”
他吸了吸鼻子。
“其实吧，你是不知道。我家以前是真穷，我妈买个菜，为了省几毛钱，能跟菜市场大妈吵上一个小时！那日子过的……”
他似乎回忆起了那段日子的苦涩，狠狠吸了一大口冰可乐。
“后来我爸脑子活，抓住了机会，搞了个网络直播公司，就是那种培养网红带货的，诶，你别说，还真整起来了，赚了点小钱。家里条件才慢慢好起来。”
“但我妈吧，穷怕了，这抠门的习惯算是刻进骨子里了，改不了啦。”
“平时我妈管我管得严，但是我爸比较惯着我，零花钱基本管够。”
关子元听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毫无心机、竹筒倒豆子般把家底都抖落出来的少年，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嗝～”孙志宏满足地打了个嗝，拍了拍肚子，忽然问：“关哥，你们大学寝室好玩吗？”
“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和室友开黑、互相签到啥的？我听说大学室友之间可铁了！”
关子元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忍心编下去，声音低了半个度：“我……不住寝室。”
“啊？”孙志宏一脸诧异，“那你住哪儿？”
“回家。”关子元挠了挠鼻子，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窘迫，“和室友处得不太来……大家生活习惯差得太多。”
这句话他讲得很慢，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叠词造句，生怕哪个词落错了地儿就显得自己太过“另类”。
“嗐！就这啊！”孙志宏却像是找到了知音，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多大点事儿！我跟我们班同学也处不来！都他妈一群俗人！”
关子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自来熟、话痨、社交牛逼症晚期的家伙，人缘会差？
“真的！”孙志宏看出他的怀疑，撇撇嘴，带着点自嘲，“他们都说我丑，说我死宅，中二病晚期，幼稚……都不爱搭理我。”
他拿起一根薯条，狠狠地蘸了一大坨番茄酱，“有一次，一个还算能说上几句话的同学过生日，我寻思搞好关系，一咬牙，花了三千块给他买了个贼酷炫的限量版手办！结果你猜怎么着？”
孙志宏冷笑一声。
“转头就听见他跟别人在厕所蛐蛐我，说我装逼，暴发户，土大款，买的什么破玩意儿……”
“三……三千？”关子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三千块！都够他省吃俭用活四个月了！这傻小子真是……他内心疯狂吐槽。
看着孙志宏沮丧的样子，关子元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难得地说了句走心的话：
“下学期见真章吧。如果你成绩能突飞猛进，甚至跻身学霸行列，用实力说话，大家自然就会尊重你了。”
关子元语气中肯。
“这是在学校里，获得尊重最便捷也最硬核的道路。”
孙志宏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关子元，里面充满了感激：“谢谢你关哥！真的！其实……大家都不爱陪我玩，嫌我烦。你今天陪我逛书店，陪我吃麦当劳，听我唠叨，……真够意思！”
他笑得有点傻气，却很真诚。
“都是为了生活……” 关子元心里默默补了一句，避开了对方过于热切的目光。
但看着孙志宏那张写满“地主家傻儿子”的脸，他心底那点坚硬的东西，似乎也悄然松动了一丝。
这个中二病，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然而，孙志宏的感动和“深刻”话题显然维持不了太久。
他解决掉最后一口汉堡，擦擦嘴，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关子元极其熟悉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表情，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男人之间分享秘密的猥琐笑意：
“诶，关哥，” 他挤眉弄眼，“你和你那个女教授……进展咋样啊？有照片没？给老弟我品鉴品鉴呗？到底啥样的神仙姐姐能让你这么神魂颠倒啊？”
关子元脑子里瞬间闪过苏悦清丽温婉的侧脸和那双沉静的眼眸。
别说照片了，他连人家微信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无奈和渴望混杂着涌上心头。
“没有。”
关子元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和怅惘。
话一出口，关子元就后悔了。
这语气，这反应，简直是不打自招！
这不就等于承认了，他真的牵挂着一个比他大19岁的“年上女性”吗？
果然，面前的孙志宏，眼睛“噌”地亮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咧开嘴，笑容一点点扩大，那笑容里充满了“我懂”、“同道中人”、“快展开讲讲”的兴奋，以及一种让关子元头皮发麻的……
猥琐。
那笑容，在关子元看来，简直猥琐得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