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与终端机接触的瞬间,林默后颈的皮肤像被火舌舔过。
他看见周晓冉的嘴型在动,却听不清声音——所有外界的响动都被某种嗡鸣碾碎了,那是数据流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冷涩。
右手的透明程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剧,指节间的皮肤已经薄得能数清血管的纹路。
他想起三天前在便利店帮忙修空调时,老板娘硬塞给他的热豆浆,那温度此刻竟比记忆里更清晰,像要从透明的皮肤下渗出来。
“林默!”周晓冉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的半张脸都开始泛着紫光,连睫毛都成了半透明的丝线。
终端机的屏幕在疯狂闪烁,蓝光刺得人眼睛生疼,“锚定值只剩17%!现在断开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林默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想起档案里夹着的那张老照片,照片边缘写着“2018级计算机系毕业合影”,而他的位置是空的。
当时周晓冉说这是“现实修正”的痕迹,可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些被抹掉的不是照片,是他存在过的证据。
当确认键按下的刹那,整间藏身处的灯光突然熄灭。
黑暗中,芯片迸发出的紫金色光团像颗小太阳,林默感觉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心脏,顺着脊椎往上提——不是疼,是某种更原始的剥离感,仿佛灵魂正被从骨头上一片片揭下来。
“林默!”周晓冉的喊叫声被扯成碎片,混着电流的刺啦声,最终消失在一声尖锐的爆鸣里。
再睁眼时,林默站在一条熟悉的石板路上。
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风里飘着桂花香——是他大学的校园。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僵住了:前面穿白裙子的女生举着奶茶,吸管停在半空中;打篮球的男生抱着球,汗水悬在下巴上,像串不会坠落的珍珠;连校道边的流浪猫都保持着弓背的姿势,瞳孔凝固成两道细缝。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林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在绝对的寂静里震得耳膜发疼。
他伸手碰了碰最近的梧桐树,粗糙的树皮触感真实得可怕,但树影里晃动的光斑却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
“这不是现实。”他喃喃自语。
可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掐住了气管——他当然知道不是现实,毕竟三小时前他还在便利店打零工,而这所大学,他根本没资格毕业。
档案里那张空白的毕业照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林默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的芯片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皮肤下若隐若现的紫金色纹路,像条沉睡的蛇。
他沿着校道往图书馆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快到门口时,风突然大了些,吹得他后颈发凉。
有个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台阶上,灰旧的外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和他昨天扔进洗衣机的那件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默的脚步顿在离台阶三步远的地方,喉结动了动,“你是……”
对方转身的瞬间,林默差点咬到舌头。
那张脸和他在镜子里看了二十五年的脸分毫不差,连左眼角的小痣都长在同一个位置。
只是对方的眼睛更深,像两口盛满暮色的井,眼尾还带着道淡粉色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
“x - 01。”林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这是档案里那个被打了马赛克的名字,是所有异常事件的源头,是他被现实抹除的“罪魁祸首”。
x - 01笑了,那笑容带着点苍凉的意味:“准确来说,是第一个现实锚点。”他抬手,指尖轻轻划过空气,被冻结的梧桐叶突然开始飘落,“你以为现实锚点是用来稳定世界的?不,我们是现实的锁。”
林默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大理石墙面。
他想起便利店老人被改写的记忆,想起暴雨天突然恢复的电路箱——那些他以为的“举手之劳”,原来都是在给现实“打补丁”。
“我试过改变。”x - 01的声音低下来,像是在说一段古老的往事,“三年前的秋夜,我在这条路上救了个要自杀的女孩。可第二天,所有关于她的痕迹都消失了。监控、病历、甚至她妈妈的记忆……现实在修正错误,而修正的代价,是锚点的锚定值。”
他指了指自己逐渐透明的左手,和林默此刻的状态如出一辙:“当锚定值归零,现实就会把你从所有时间线里抹除。我本以为能躲过去,直到某天照镜子……”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我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了。”
林默感觉有团火在胸口烧起来。
他想起周晓冉红着眼眶说“现实会把你彻底抹除”时的模样,想起那些被他保住的“小确幸”,原来都是现实在“消耗”他的存在。
“所以你留下了芯片?”话出口的瞬间,林默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x - 01的表情突然凝固,像是被人踩中了最痛的伤口。
“芯片?”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某种破碎的轻颤,“那不是我留下的。”
林默的呼吸一滞。
风突然又大了,吹得x - 01的外套猎猎作响。
他看见对方的右手正按在图书馆的玻璃门上,指尖下的倒影里,自己的脸正在逐渐模糊,像滴进清水的墨。
“该回去了。”x - 01突然说。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记住,现实的反噬从来不是最可怕的……”
话音未落,林默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
他感觉有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是熟悉的温度——是周晓冉!
“林默!醒醒!”
藏身处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终端机的屏幕已经黑屏,芯片碎片散落在接口旁,像堆烧剩的金箔。
周晓冉的脸近在咫尺,额角挂着汗,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你刚才整个人都要透明了!我差点以为……”
林默猛地坐直,后颈的汗水浸透了衣领。
他摸向胸口,那里的紫金色纹路还在隐隐发烫。
刚才的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喉咙发紧——特别是x - 01最后那句话,还有他说“芯片不是我留下的”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惊慌。
“周周。”林默抓住周晓冉的手腕,力道大得对方直抽气,“芯片的来源查清楚了吗?”
周晓冉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摇头:“供应商信息被彻底抹除了,就像……”他顿了顿,“就像现实在保护它。”
林默望着散落在地的芯片碎片,突然想起x - 01消失前,玻璃门上的倒影里,自己的脸正在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是谁留下了芯片?
为什么要指引他找到x - 01?
更重要的是——
如果x - 01不是芯片的主人,那真正的“留信人”,究竟想让他看见什么?
林默的喉结重重滚动两下,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他盯着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刚才x - 01说“芯片不是我留下的”时眼底的惊慌还在眼前晃,此刻问题冲出口时,连尾音都带着破音:“那你为什么要留下芯片?为什么要让我成为锚点?”
x - 01的指尖在冻结的空气里顿了顿。
他身后的图书馆玻璃门突然泛起水波状的纹路,原本凝固的光斑开始扭曲成紫色的漩涡,像有什么东西正从现实的缝隙里往外挤。
“因为现实需要选择者,而不是执行者。”他的声音被电流声割裂成碎片,却清晰地钻进林默耳中,“你是我留下的‘变量’,唯一的希望。”
话音未落,林默脚边的石板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他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梧桐树,却发现树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下面泛着金属光泽的银色脉络——那根本不是树,是某种被伪装成植物的精密仪器。
x - 01的身影开始像被揉皱的纸般扭曲,左半边身体已经透明得能看见后面悬浮的流浪猫,连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都在变淡。
“记住——”x - 01突然抓住林默的手腕,触感冷得像浸过冰水,“路径的终点不是命运,而是你自己。”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铁钉钉进林默的头骨。
他眼前的画面骤然翻转,熟悉的藏身处气味猛地涌进鼻腔:旧空调的霉味混着周晓冉总爱喝的速溶咖啡香。
他重重摔在行军床上,后颈磕在金属床架上的钝痛让眼眶发酸。
“林默!林默!”周晓冉的脸在眼前放大,指尖正掐他的人中,“你刚才瞳孔都散了!终端机……终端机在乱码!”
林默反手抓住周晓冉的手腕,掌心触到一片湿冷——是对方的冷汗。
他偏头看向终端机,蓝色屏幕上的代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原本稳定的锚定值进度条裂成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猩红的字:【路径干涉者已确认,现实结构即将重置】。
“周周,看窗外。”林默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稳。
他注意到藏身处唯一的小窗玻璃在泛着诡异的紫光,原本透过玻璃能看到的便利店招牌,此刻竟重叠着另一块“晨光打印社”的霓虹灯,两个影像像两张曝光过度的照片,正在互相撕扯。
周晓冉猛地转头。
他的喉结动了动,手机“啪嗒”掉在地上——窗外的行人正在“错位”:穿西装的男人半边身子在走,半边身子僵在原地;推婴儿车的主妇头发突然变成银白色,下一秒又恢复成栗色;最离谱的是街角那棵老槐树,前一秒还落着麻雀,后一秒却开满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樱花。
“现实路径……在坍缩。”周晓冉的手指颤抖着划过终端机的触控板,屏幕上跳出无数交叉的光轨,“每条时间线都在争夺主导权,就像……就像有无数个平行世界在挤同一扇门。”他突然抓住林默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肌肉里,“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芯片……”
他的声音卡在半截。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掌心躺着那枚芯片——之前明明碎成了金箔,此刻却完整如初,表面流转着与x - 01皮肤下相同的紫金色纹路。
芯片贴着掌心跳动,频率和他的脉搏完全同步,像在传递某种密码。
“他说我是变量。”林默低头盯着芯片,喉咙发紧,“现实需要的不是听话的锚点,是能打破规则的选择者。”他想起x - 01消失前,自己在玻璃倒影里模糊的脸,想起那些被他保住的“小确幸”原来都是现实的补丁,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热,“所以现在,该我来选了。”
芯片在他掌心猛地发烫。
藏身处的灯光开始剧烈闪烁,终端机发出刺耳的蜂鸣,连周晓冉的喊叫声都被拉长成尖锐的哨音。
林默感觉有无数冰凉的丝线缠上他的脊椎,不是疼痛,是某种更清晰的“连接”——他能“看”到城市的轮廓在时间线上跳动,像一串明灭的星子;能“听”到无数个自己在不同的平行世界里说话,声音重叠成震耳欲聋的潮汐。
“既然我是变量……”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手指缓缓攥紧芯片,紫金色的光从指缝里漏出来,“那就让我来决定,哪条路才是真正的命运。”
下一秒,整个世界像被按了快进键。
藏身处的墙皮簌簌掉落,窗外的错位画面突然加速融合,樱花与麻雀、打印社与便利店在瞬间完成重组。
终端机的蜂鸣戛然而止,屏幕上的猩红字体化作飞灰。
周晓冉的手还保持着抓他肩膀的姿势,却突然像被按下播放键般,猛地缩回来说:“你刚才说什么?”
林默松开手。
芯片的光已经收敛,静静躺在他掌心,像块普通的金属片。
他转头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