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被一阵刺痛惊醒的。
后颈芯片位置像被电流窜过,他猛地吸了口气,手指条件反射摸向那里——皮肤下的凸起还在,却不再发烫,反而泛着冷意。
睫毛颤了颤,他缓缓睁眼,首先撞进视野的是无数幽蓝光斑。
那些光斑悬浮在虚空中,近看才发现是一个个终端机屏幕。
有的闪着雪花噪点,有的正播放模糊的影像,像被风吹散的记忆碎片。
没有墙壁,没有地面,连呼吸的声音都像被棉花裹住,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飘着。
“醒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
林默转身,看见周晓冉站在三步外。
室友的白t恤沾着机油渍,右手攥着那枚量子芯片,指节因用力泛白,芯片表面还残留着焦黑的烧痕——那是刚才在变电站主控台时,数据反噬留下的痕迹。
“老周?”林默喉咙发紧,“这是...哪?”
周晓冉抬手抹了把脸,露出眼尾的红血丝:“意识交汇点。”他举了举芯片,“模拟现实的底层代码被我们搅乱时,这东西自动开启了备用通道。”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悬浮的屏幕,“他们用我们的记忆造牢笼,现在我们困在笼子外面了。”
林默的视线落在最近的屏幕上。
画面里的自己穿着战术服,正对着控制台按下确认键,背景里潜龙组的徽章在红光中格外刺眼。“这是...”
“我们失败的现实。”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三天前在变电站,如果你没发现改锥是模拟体的记忆复制,如果我没破解那串加密代码——”他顿了顿,“现在屏幕里的就是真正的现实。”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
他想起父亲笔记里被咖啡渍晕开的公式,此刻那些模糊的字迹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观测者的眼睛是最锋利的钥匙”。
原来父亲说的“观测”,不是被动接收,是主动撕裂谎言的网。
“但这不是真的。”他盯着屏幕里的自己,“如果这是失败现实,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看到它?”
“因为他们想让我们看到。”周晓冉向前一步,芯片在两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模拟现实的操控者需要我们相信‘现实有无数种可能’,这样我们就会困在选择的迷宫里,永远找不到真正的出口。”他指腹蹭过芯片边缘的量子纹路,“刚才在变电站,芯片解锁时我看到了数据流——所有被模拟的‘现实’,底层都缠着同一根线。”
林默顺着他的手势望去,这才注意到每个悬浮屏幕的边角,都有极细的金线在游走。
那些金线像血管般互相缠绕,最终汇聚成一个光点,隐没在无数屏幕后方的黑暗里。
“那是...”
“现实锚点。”周晓冉的声音低下去,“真正的现实只有一个,但他们用成百上千个模拟现实当诱饵,把锚点藏在最深处。”他突然把芯片塞进林默手里,“刚才数据反噬时,芯片吞了半组他们的加密协议。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
“找到真正的锚点。”林默接住芯片,掌心被量子纹路硌得生疼。
他望着那些悬浮的屏幕,突然看清了某个屏幕里的画面:十二岁的自己蹲在客厅地板上,父亲弯腰给他系鞋带,阳光透过纱窗在两人脚边洒下金斑。
那是他记忆里最清晰的片段,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们连这个都偷了。”他的喉结滚动,“但他们不知道,有些记忆...根本不需要模拟。”
周晓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屏幕里的父亲直起腰,低头对小林默笑。
那个笑容和林默后颈芯片解锁时,他在黑暗里看到的父亲影像重叠在一起。
“所以我们的优势在这儿。”周晓冉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们能复制记忆,复制选择,却复制不了...观测者的直觉。”他转身走向最近的屏幕墙,指尖轻触其中一个闪烁的光斑,“现在,我们需要从这些被偷的碎片里,拼出他们藏起来的那条线。”
林默握紧手中的芯片。
后颈的刺痛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灼热的清醒。
他望着周晓冉的背影——室友的肩膀还在因为刚才的震动微微发抖,却已经抬起手,开始梳理那些纠缠的金线。
“老周。”他喊住对方。
周晓冉回头,额发被虚空中的气流吹得翘起。
“如果这里是意识交汇点,”林默望着那些悬浮的屏幕,目光扫过自己被追捕的夜晚、分食关东煮的清晨、烧笔记的雨夜,最后停在父亲系鞋带的画面上,“那真正的现实...应该藏在我们从未被模拟过的记忆里。”
周晓冉的眼睛亮了。
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那是他在破解代码时常做的手势。
“走。”他说,“从最旧的记忆开始翻。
他们偷得越多,破绽就越多。“
林默跟着他走向屏幕墙。
无数个“现实”在他们身侧流转,像被风吹动的胶片。
而在所有屏幕的最深处,那根连接所有金线的锚点,正随着他们的靠近,泛起若有若无的微光。
林默的指尖刚触到最近的屏幕边缘,那层泛着蓝光的屏障便像水面般荡开涟漪。
他下意识缩回手,却见被触碰的画面突然清晰——屏幕里的自己正站在变电站控制台前,指尖悬在“确认”键上方三厘米处,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进战术服领口。
“这是...”他喉结滚动,后颈芯片突然泛起极轻的刺痒,像有根细针在皮肤下挠动。
“选择的残影。”周晓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室友正半蹲着,用指节叩了叩地面——其实这里没有地面,但那些纠缠的金线竟随着他的动作分出一缕,像被磁铁吸引般缠上他的手腕,“你父亲笔记里写过,’每个未完成的选择都会在现实里留下影子‘。
他们模拟的是’已发生的现实‘,但真正的锚点...应该藏在’未发生的选择‘里。“
林默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三天前在旧书摊翻到那本泛黄笔记时,潮湿的霉味混着父亲常用的雪松香水味扑面而来。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退休后写的疯话,直到“观测者的眼睛是最锋利的钥匙”那句话在芯片解锁时炸响在脑海。
“老周,往左边挪两米。”他突然抓住室友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我记得...记得那天在控制台,我余光瞥见通风管道有只蜘蛛。”他盯着屏幕里的自己——战术服的袖口严严实实遮住手腕,而现实里的他,那天为了擦汗卷过袖子,露出了母亲送的银镯子。
“找到了!”周晓冉突然低喝。
他的指尖正抵在一块闪烁着雪花噪点的屏幕上,金线在屏幕边缘拧成一股粗绳,“这个画面里,你没按确认键。”
林默猛地转头。
那个屏幕的画质比其他都要模糊,像被人故意调了降噪系数。
画面里的“他”在最后一刻收回手,将芯片塞进战术服内袋,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马克杯,深褐色液体正顺着控制台边缘滴落——和林默记忆里“按下确认键后马克杯才打翻”的顺序完全相反。
“这是...未被模拟的选择。”林默的声音发颤。
后颈芯片突然灼热起来,烫得他几乎要去抓挠,“父亲说‘观测不是接收,是撕裂’,原来他指的是...”
“是找到他们没来得及伪造的漏洞!”周晓冉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扯下脖子上的银链——那是他从不离身的计算机系毕业纪念品,刻着“01”的金属牌在虚空中划出银弧,“看好了,我现在要切断这根金线。”
话音未落,金属牌准确戳中纠缠的金线。
空气里响起玻璃碎裂般的脆响,所有屏幕突然开始剧烈抖动。
林默踉跄着扶住最近的屏幕,却见画面里的自己正冲出控制室,走廊顶灯在他背后一盏盏熄灭;另一个屏幕里,潜龙组的徽章突然扭曲成蛇形,蛇头正死死咬住金线末端的锚点。
“现实在震荡!”周晓冉的额角沁出冷汗。
他的银链被金线绞住,整个人被扯得半跪在地,“他们发现我们了!
快...快抓住那个未选择的屏幕!“
林默扑向那方模糊的屏幕。
指尖触到屏障的瞬间,所有噪音突然消失。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见屏幕里的“他”将芯片塞进消防栓暗格,转身时袖口闪过一道银光——正是那只他从未在模拟现实里见过的银镯子。
“就是这个!”他嘶吼着,另一只手攥紧量子芯片。
芯片表面的量子纹路突然亮起血红色,像被点燃的导火索,“老周,拉我!”
周晓冉猛地拽动银链。
金线发出垂死的尖啸,在两人之间崩断的刹那,所有屏幕同时黑屏。
黑暗中,林默听见终端机启动的嗡鸣,接着是机械音刺破虚空:“欢迎回来,现实导体。”
空间开始扭曲。
林默感觉自己被抛进旋转的漩涡,无数光斑在视网膜上炸开。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他正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
周晓冉倒在五步外,银链断成两截,金属牌滚到他脚边。
“终于...”
熟悉的声线从背后传来。
林默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他十二岁后再没听过的声音,带着点烟嗓的沙哑,混着雪松香水的气息。
他缓缓转身,看见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站在光里。
男人的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左眼角有颗泪痣——和他藏在抽屉最底层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的模样分毫不差。
“现实不是用来改变的,而是用来理解的。”父亲的声音像春风拂过冻土,“你不是在选择未来,而是在确认过去。”
林默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昨夜梦到的场景:父亲弯腰为他系鞋带,阳光透过纱窗在脚边洒下金斑。
此刻男人眼角的泪痣在光里微微发亮,和记忆里那个弯腰的身影完美重叠。
“爸...”他开口,却发现声音在发抖,“你...”
“嘘。”父亲抬起手,指尖虚虚点在他后颈芯片位置,“有些答案,需要你自己走到现实的尽头。”
林默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后颈滑落。
不是血,是某种粘稠的数据流,顺着脊椎窜进大脑。
无数碎片在意识里炸开:变电站的警报、父亲笔记里的公式、潜龙组徽章下的蛇形暗纹...最后定格在那个未选择的屏幕——他将芯片塞进消防栓暗格时,暗格里有张纸条,字迹和父亲笔记如出一辙:“真正的现实,在你从未放弃的选择里。”
“爸...”他再次开口,声音发紧得几乎破音,“你还...”
“看。”父亲突然指向他身后。
林默转头。
原本黑屏的终端机重新亮起,屏幕上跳动着一行血字:“现实锚点已定位。”而在所有黑暗的最深处,那根曾被金线缠绕的锚点,此刻正泛着温暖的橘光——像极了十二岁那年,父亲为他系鞋带时,脚边那片被阳光吻过的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