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那句“你不是一个人”在电话挂断后,还在沈时韫耳边回荡了许久。他站在书房窗前,城市的霓虹在他清冷的镜片上投下破碎的光影。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陌生的、滚烫的余震。
他转身走回书桌,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神经影像和数据模型上。美方代表埃文斯措辞强硬的邮件还停留在收件箱最上方。然而,此刻再看这些,那种惯常的、冰冷的压力感,似乎被某种更具生命力的东西冲淡了些许。
他拿起手机,迟疑片刻,给那个卫星号码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消息:【收到。专心养伤。】
没有表情,没有多余词汇。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最直白的回应。
西北基地里,向暖抱着手机,看着那四个字外加一个句号,傻笑了足足五分钟。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尖叫了几声,才勉强平复激动的心情。
“收到”!他收到了!不只是谢谢,是“收到”!
这种被郑重回应的感觉,比通过任何考核都让她雀跃。
动力十足的向暖,康复训练做得更加卖力。连严厉的护士长都忍不住表扬她:“小向同志,恢复意志很顽强嘛!”
日子在枯燥的康复和每周三晚八点的期待中流淌。向暖的脚踝一天天好转,从双拐到单拐,再到可以缓慢平稳地行走。她甚至开始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进行一些简单的核心力量训练。
又是一个周三。这次,没等向暖拨过去,卫星电话先响了起来。
向暖眼睛一亮,飞快接起:“沈医生!”
“嗯。”沈时韫的声音传来,背景是行驶中的轻微噪音,“在车上?”
“你听出来啦?”向暖有些不好意思,“刚做完一组康复,在走廊里溜达呢。”她顿了顿,忍不住带点小得意地汇报,“我现在走路基本看不出瘸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不要大意。”
“知道知道!”向暖从善如流,转而关心他,“你呢?刚下班吗?听起来好像在车上。”
“嗯。刚结束一个会议。”
“是不是很累?”向暖放轻了声音。她能感觉到他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倦意。
“还好。”沈时韫习惯性地回答,但这次,他停顿了一下,罕见地补充了一句,“项目有些推进,但阻力也不小。”
他没有细说,但这份主动的、带着些许信任的透露,让向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轻快的声音说:“没关系!我相信你!你可是沈时韫啊!什么难题解不开?”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沈时韫在电话那头似乎轻笑了一下?声音太轻,隔着电波,向暖不敢确定。但他再开口时,语气似乎松快了些许:“你的逻辑依据是什么?”
向暖理直气壮:“直觉!我们侦察兵的直觉最准了!”
沈时韫:“……” 这显然不符合他信奉的科学精神。
“对了沈医生!”向暖忽然想起什么,“我们基地这边,晚上能看到好多星星!特别亮!比在市里清楚多了!你那边能看到吗?”
沈时韫摇下车窗,望了一眼被城市光污染映得有些发白的夜空:“很少。”
“那太可惜了!”向暖语气里满是遗憾,随即又兴奋起来,“我给你形容一下!就像……就像有人把一整盒钻石打翻了,撒在了黑丝绒上!亮晶晶的,密密麻麻!还能看到银河呢!一条淡淡的、发光的光带!”
她努力用自己有限的词汇描绘着那片壮丽的星空,声音里充满了惊叹和分享的喜悦。
沈时韫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靠在车后座,闭上眼睛,脑海里随着她生动的描述,勾勒出西北戈壁夜空那浩瀚璀璨的景象。疲惫的神经,似乎在这种纯粹的语言描绘中,得到了一丝舒缓。
“沈时韫,”向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涩,“要是……要是你也能看到就好了。”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或沉重,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如同星河般无声流淌的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沈时韫才低声开口,声音在电流的杂音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格外清晰: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向暖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听筒里的一切。
她看着窗外那片璀璨的星河,脸颊发烫,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
通话结束时,向暖还沉浸在那种微醺般的喜悦里。她拄着拐杖,慢慢走回病房,嘴角始终带着笑。
而城市的另一端,沈时韫的车停在了公寓楼下。他却没有立刻下车,只是坐在车里,抬头望向车窗上方那一小片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夜空。
他想起她描述的“钻石撒在黑丝绒上”,想起她说“要是你也能看到就好了”。
那种陌生的、想要去亲眼见证某个人所见证的美好风景的冲动,再次悄然浮现。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点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他输入了两个字:【西北】。
随后,又加上了几个关键词:【星空观测】【最佳季节】。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手机,眸色深沉地望着窗外。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如同星辰轨道,悄然偏离了既定的方向。
有些念想,一旦滋生,便如同暗夜星河,虽无声,却已铺满天际。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搜索这些信息的同时,向暖正趴在病房的窗台上,就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在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扉页上,认真写下:【攻坚记录:西北特辑——关于让冰山先生看见星河的可操作性分析报告(初稿)】
月光与霓虹,相隔千里,却仿佛在同一片无垠的夜空下,悄然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