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了“周三小课堂”的特许通行证后,向暖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效兴奋剂。她不再满足于被动地等待问题积累,而是开始主动地、系统性地学习。那本彩图解剖学几乎成了她的枕边书,上面贴满了各种颜色的标签,笔记做得比当年备战军事考核还认真。
每周三下午,成了她一周中最期待的日子。她会提前精心准备问题清单,确保每一个问题都经过深思熟虑,绝不浪费沈时韫宝贵的“非门诊时间”。
而沈时韫,也的确履行了他的承诺。每次向暖敲门进去,他都会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接过她的笔记本,用那依旧清冷但极其精准的语言为她答疑解惑。他讲解时专注侧脸,滑动在纸页上的修长手指,偶尔因为讲到关键处而微微发亮的眼神,都让向暖看得移不开眼。
这种近距离的、纯粹的“学术交流”,奇妙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向暖不再像最初那样在他面前紧张得手足无措,反而能更放松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虽然大多很幼稚),甚至偶尔会因为他某个精妙的比喻而忍不住笑出声。
沈时韫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在小小的办公室里,似乎淡化了许多。他默认了她“沈老师”的称呼,虽然从未回应过。
这天周三,向暖照例去“上课”。今天的问题是关于运动皮层功能定位和卒中后康复的关系,她结合自己的康复训练体会,准备了几个自认为很有深度的问题。
沈时韫听完她的问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墙边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
“你过来。”他侧头对向暖说。
向暖赶紧抱着笔记本凑过去。
沈时韫在白板上流畅地画起了大脑半球示意图,标注出中央前回的运动皮层区域,然后用不同颜色的笔画出控制不同身体部位的功能区“小人图”。
“看,手部和手臂的区域在这里,面积很大,说明其功能精细复杂……”他一边画一边讲解,声音低沉而清晰。
向暖仰着头,看得无比专注。他离她很近,手臂偶尔会因为画图的动作轻轻擦过她的肩膀,带来一阵微小的电流感。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和淡淡的墨水的味道。
讲解完毕,沈时韫放下笔,看向她:“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所以我的康复训练,其实就是在重新激活和塑造这些神经通路,对吧?”向暖眼睛亮晶晶的,举一反三。
沈时韫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就在这时,向暖为了更清楚地指白板上的一个点,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臂。因为动作有些急,袖子往下滑落了一截,露出了小臂上一道淡粉色的、约莫两三厘米长的陈旧性疤痕。
那是在部队一次野外训练中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留下的,不算严重,但痕迹还在。
向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的注意力全在白板上。
然而,沈时韫的目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道疤痕。
他的讲解声音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视线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大约一秒。
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医生审视伤口的目光,而是……带着一种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几不可见的涟漪。
向暖察觉到他的停顿,疑惑地转过头:“沈老师?”
沈时韫迅速移开了目光,重新聚焦在白板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比刚才更淡了些:“嗯。理解得没错。”
但他刚才那瞬间的异常,却没有逃过向暖敏锐的感觉。
他……看到她的疤了?为什么停顿?
向暖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继续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康复计划。
“小课堂”结束,向暖心满意足地离开办公室,还沉浸在获取新知识的快乐中。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沈时韫并没有立刻回到电脑前工作。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白板上那些复杂的图示上,却似乎没有聚焦。
眼前浮现的,是刚才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作为医生,他见过太多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口。这道小疤本身,微不足道。
但不知为何,那道痕迹,和她那双总是亮得惊人、充满活力的眼睛,和她那具在训练场上摔倒又爬起、在抢救夜里奋力抬床的单薄身影,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刺了他一下。
那是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他微微蹙起了眉。
他习惯于冷静地分析一切,包括人体和疾病,也包括自己的情绪。他一直认为,过多的情感是专业判断的干扰项。
可是最近,面对这个总是莽莽撞撞闯入他视野的向暖,他发现自己那套引以为傲的情绪控制系统,似乎出现了一些计划外的“故障”。
他会因为她不顾伤势的莽撞而动怒,会因为她无意中的小帮助而默许,会因为她眼中纯粹的求知欲而破例指导,甚至……会因为她身上一道小小的旧疤而心生波澜。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那个正蹦蹦跳跳、甩着胳膊往回走的短发身影,眼神复杂。
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充满活力的轮廓。
他想起她叫他“沈老师”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训练时龇牙咧嘴却不肯放弃的样子,想起她深夜守在手术室外疲惫却坚定的眼神……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悄然升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口袋,摸到了烟盒,却又顿住。
最终,他只是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波动压下去。
冰山依旧矗立,但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改变着流向。
而此刻的向暖,对办公室里那场微小的心理风暴一无所知。她正为又一次成功的“小课堂”而欢欣鼓舞,顺便计划着下周要问什么问题,才能显得自己更有进步。
她哼着歌,脚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