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将冰冷的器械和医护人员专注的脸庞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只有监护仪规律冰冷的滴答声、电刀切割组织时细微的滋滋声、以及器械护士递送器械时简洁的低语。
沈时韫站在主刀位,微微倾身,目光透过高倍显微镜,凝神于那片精密而脆弱的区域——患者被钢筋破坏的颅腔。他的动作稳定、精准、高效,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冷静,不带丝毫冗余情绪。
“双极。”
“吸引器。”
“脑棉片。”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缩小到了显微镜下的方寸之地,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技巧、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指尖,与死神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拉锯战。患者的生命体征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都牵动着整个手术团队的神经。
在这里,没有高冷,没有疏离,只有一种极致专注带来的、近乎神圣的权威感。他是这片领域的绝对主宰,也是生命最后防线最坚定的守护者。
……
向暖陪着晓晓吃完寡淡的病号饭,又盯着她吃了药睡下。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城市的霓虹透过病房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晓晓睡得不安稳,偶尔会因为伤口的疼痛轻轻哼唧。向暖就坐在床边,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漫无目的地刷着新闻,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捕捉着走廊外的任何动静。
虽然她知道,七楼的手术室,离这里很远很远。
那个叫沈时韫的男人,此刻应该还在手术台上。
钢筋穿颅……她无法具体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但光是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人心头沉甸甸的。她经历过训练中的受伤,也见过战友出任务挂彩,但这种突如其来的 industrial accident,更有一种残酷的冲击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向暖收起手机,轻轻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医院门口依旧车来车往,急诊科的灯牌彻夜长明。这是一个永不休息的世界,生老病死,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抗洪抢险时的情形。暴雨倾盆,堤坝告急,她和战友们用沙袋和身体筑起人墙,泥水裹挟着全身,累得几乎虚脱,但没有人后退一步。因为身后是万家灯火。
而沈时韫他们,此刻不也正用手术刀和专业知识,筑起一道守护生命的人墙吗?
领域不同,但那种全力以赴、与某种强大力量对抗的内核,似乎有某种奇妙的共通之处。
这个认知,让沈时韫在她心中的形象,悄然发生了一丝改变。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英俊冰冷、激起她好胜心的“挑战目标”,而多了一层模糊的、值得尊敬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却又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轮床滚动的声音。
向暖心神一动,轻轻打开病房门一条缝。
只见一个满身沾着血污和尘土的推床被快速推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后面跟着一群神色疲惫却带着些许松缓的医生护士。
她一眼就看到了走在稍后位置的沈时韫。
他脱下了手术服,只穿着蓝色的刷手衣,帽子口罩还未摘,上面沾着些许汗渍和零星血点。他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位年长医生说话,偶尔点头,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那或许是……成功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生命的释然与满足?
向暖的心轻轻一跳。
她看着他和其他医生在IcU门口又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那位年长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说了句“辛苦了”,这才各自散去。
沈时韫独自站在原地,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才朝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
机会!
向暖几乎没任何犹豫,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出病房,快步走向护士站。她记得那里常备着一些速溶咖啡和提神饮料。
小刘护士正在整理夜间记录,看到向暖,有些惊讶:“暖暖?这么晚还没休息?”
“晓晓睡了,我有点渴,出来倒点水。”向暖嘴上说着,眼睛飞快地扫过台面,精准地锁定了一小罐高端速溶黑咖啡和一条独立包装的吸能糖——这是她白天就留意到的“战略物资”。
她动作飞快地撕开咖啡包装倒进一次性纸杯,又接上热水柜里最烫的水,几乎是小跑着冲向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她轻轻敲了两下,没等里面回应,就推开了门。
沈时韫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洗手池前,仔仔细细地刷手。水流哗哗,他洗得极其认真,从指尖到手臂肘部,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洗去的不仅是血污和细菌,还有刚才那场手术带来的所有紧张与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动作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透过面前的镜子,淡漠地瞥了一眼门口。
镜子里映出他向暖有些局促又强装镇定的脸,以及她手里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沈医生,”向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充满关怀,“刚才听说你们做了一个很紧急的大手术,辛苦了。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沈时韫关掉水龙头,拿起无菌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每一个部位。
然后,他转过身。
手术帽和口罩已经摘掉,露出完整的面容。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了几缕,柔和了些许他过于冷硬的线条,但那双眼睛,在极度疲惫下,反而显得更加深邃冰冷,像结冰的湖面,看不到底。
他的目光落在向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又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咖啡。
“不需要。”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和缺水而略带沙哑,但拒绝得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医院规定,不能接受患者及家属的任何馈赠。”
“我不是患者也不是家属!”向暖立刻辩解,把杯子往前又递了递,“我是……我是林晓晓的朋友,就是那个阑尾炎手术的。我只是……只是敬佩你们医生救死扶伤,所以……”
“你的敬佩我心领了。”沈时韫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咖啡请拿走。另外,医生办公室闲人免进,请不要打扰医护人员工作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调出患者的病历系统,开始录入手术记录。侧脸线条冷硬,完全当她不存在。
向暖端着那杯滚烫的咖啡,站在原地,感觉那热度一路灼烧到自己的脸上。
第二次了。
这是第二次被他如此直接、如此彻底地无视和拒绝。
甚至比上一次在电梯口更令人难堪。至少那次他还说了“没兴趣”三个字。这次,他完全公事公办,用医院规定和工作理由,将她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一股混合着尴尬、委屈和恼怒的情绪涌上来,让她鼻子有点发酸。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接连甩脸子过?
但就在眼泪快要冒出来的前一秒,她看到了他电脑屏幕反射的微光映亮他依旧紧锁的眉头,看到了他放在键盘上、指节分明却明显透着疲惫的手。
他刚刚完成一场持续数小时、惊心动魄的手术,从鬼门关抢回一条人命。他现在最需要的或许是休息,或许是安静,或许是尽快完成工作记录,而不是应付一个不知所谓的、只会添乱的花痴姑娘。
向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她默默地收回咖啡杯,声音低了几分,却异常清晰:“抱歉,沈医生,打扰了。你……注意休息。”
说完,她转身,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门合上的轻响,终于让沈时韫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那扇已经关上的门,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但很快便消散无踪,重新聚焦于屏幕上的复杂病历和数据。
向暖端着那杯没人要的咖啡,慢吞吞地走回护士站。
小刘看着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了然地问:“碰钉子了吧?”
向暖把咖啡放在台子上,叹了口气,随即又握紧了小拳头,眼睛里的火光重新燃起:“嗯!超级大的钉子!但是……”
她顿了顿,看向IcU的方向,又看向沈时韫办公室紧闭的门。
“但是,好像有点理解他为什么是那种性格了。”她轻声说,像是对小刘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的时间和精力,他的情绪和关注,可能真的只够留给医学和病人。分给其他任何事情,都是浪费。”
小刘惊讶地看着她:“呦,觉悟突然提高了?”
向暖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刚才那点沮丧仿佛从未存在过:“当然!对手越强大,战术越要升级!”
直接送温暖行不通?那就换条路!
他不是只对医学感兴趣吗?
那好啊。
向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他的专业领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