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狻猊旗”的突然造访与那份厚重的“见面礼”,如同在张家庄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一颗深水炸弹,余波荡漾,让核心层数日都难以平静。那份水力鼓风炉的草图被宋应星如获至宝,立刻带着学徒们闭关研究;那块优质的磁铁矿样本,也让孙老铁匠看到了提升铁器质量的希望。
然而,外部世界的巨变,并不会因一庄一地的得失而停下脚步。潼关方向的战报,开始变得更加频繁和惊心动魄。
胡瞎子派出的夜不收,冒险抵近至距离潼关不足二十里的地方,带回了用生命换来的第一手情报。
“……李贼改变了战法,不再强攻关门,而是驱赶数万流民,背负土袋,日夜填塞关前壕堑,其部精锐混迹其中,待靠近城墙,便突然发难,架设飞梯……”
“……洪督师以火炮、火箭覆盖轰击,流民死伤惨重,尸积如山,几与墙平,然后续者仍被刀枪驱赶向前,状若癫狂……”
“……关东多处城墙出现裂痕,守军疲于奔命,箭矢、火油消耗巨大……”
“……闻李贼麾下大将刘宗敏(注:此处为李自成部将,非高迎祥部将刘宗敏)亲临前线督战,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字里行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绝望。李自成不惜以流民的血肉之躯作为消耗品,也要啃下潼关这块硬骨头。而洪承畴也展现出了名将的冷酷与坚韧,寸土不让。
“李自成这是疯了!”赵武看着情报,拳头捏得嘎吱作响,“数万流民,就这么被他往死路上推!”
李岩神色沉痛:“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他眼中,这些流民不过是达成目标的工具。若能拿下潼关,占据关中,这点代价,他付得起。”
张远沉默默地将情报放在桌上,走到沙盘前,凝视着那座代表着潼关的微小模型。他可以想象那里的惨状,震天的喊杀,横飞的炮火,以及无数在绝望中哀嚎倒下的生命。
“洪承畴还能撑多久?”他问道。
“潼关坚固,粮草充足,洪承畴用兵老辣,短期内应无陷落之虞。”李岩分析道,“但久守必失。李自成兵力占优,可以轮番进攻,而洪承畴困守孤关,援军难至,士气、物资都在不断消耗。时间,并不站在他这边。”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急匆匆闯入,带来了韩猛从西面传回的最新急报!
“报!潼关方向,昨夜突发大火!火光映红半边天,持续数个时辰!今日清晨观察,关城东面多处仍有浓烟升起,疑似粮仓或武库被焚!关外李贼部攻势更急!”
粮仓被焚?!
总务堂内众人皆是一惊。潼关这等雄关,守备森严,粮仓武库更是重中之重,怎会轻易被焚?
“是内应?还是李自成派了死士潜入?”李信惊疑不定。
李岩目光锐利:“恐怕没那么简单。李自成驱民填壕,吸引守军全部注意力于正面,再遣精锐寻隙潜入,或利用早已埋下的暗桩,行此雷霆一击!此计甚毒!”
潼关局势,急转直下!
“洪承畴麻烦了。”张远声深吸一口气,“粮草被焚,军心必然动摇。李自成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接下来的两日,传来的消息越发不利。李自成趁着潼关守军因粮仓被焚而陷入短暂混乱的机会,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攻。据说其麾下最精锐的“孩儿兵”都投入了战场,一度攻上了东门城楼,虽然最终被洪承畴亲率家丁队拼死击退,但潼关防线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潼关……怕是要守不住了。”李岩看着汇集而来的零碎信息,得出了一个沉重的结论。
这个消息,对张家庄而言,同样意味着巨大的危机。一旦李自成破关而入,整合了高迎祥的残部,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占据地利、且曾重创高迎祥的张家庄,必然首当其冲。
“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张远声沉声道,“赵武,西面防线,再加一道!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全部组织起来,日夜巡逻,绝不能让李自成的探子摸到我们眼皮底下!”
“明白!”赵武领命,立刻转身去布置。
“李信,加快物资调配和囤积!尤其是火药和箭矢,能造多少造多少!庄内实行最严格的灯火管制和宵禁!”
“是!”
“胡瞎子,你的人,全部撒出去!不仅要盯紧潼关和西面,北面贺人龙,南面高迎祥,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
一道道指令带着紧迫感发出,张家庄再次进入了最高战备状态。庄墙之上,士兵们的身影更加密集,新修复的“镇虏炮”炮口森然指向西方。庄内,工匠坊炉火彻夜不熄,打铁声、锯木声不绝于耳。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张远声再次登上望楼,向西远眺。夜色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仿佛能感受到,百里之外,那座千年雄关正在血与火中痛苦地呻吟。
潼关的烽火,不仅关系着大明王朝的气运,也关系着张家庄的生死存亡。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无论潼关是存是亡,无论来的是李自成还是别的什么人,想要踏入这片土地,都必须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隐约的火光一闪而逝,不知是幻觉,还是潼关方向最后的余烬。